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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1:56:40 作者: 和二萌
她們圍著中央的大圓鼓仰頭拋灑長袖,琵琶聲點點,越撥越急。
忽而琵琶聲戛然而止,四下皆寂。
緊接著,環佩聲叮鈴作響,月上有仙,伴著清脆的聲音飄飄然降臨。翻飛的絳紫衣袂在她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仙跡,在水色月光的襯托下,如夢似幻。
公卿重臣都目不轉睛,嘴巴微張,看得出了神。
薄璟也看呆了,手中的酒熱意滾燙,透過金色的酒杯,將他的心窩暖得急速跳動。他靜靜地舉著杯,朦朧的視線穿透時光,似乎在霍暮吟身上找著誰的影子。
所有人都看得痴了,唯獨薄宣眸色厲荏,滲著冰涼的月光。
他緊緊地盯著鼓上懷抱琵琶絳紫身影。
衣袂隨風起落,婀娜婉轉。輕紗遮面半迷離,露出的那雙眼睛眼神輕輕一勾,便足夠令人銷魂蝕骨,薄宣幾乎能透過輕紗看到她唇角的笑容,那驕矜清貴的模樣,就好像紅鼓之外都是她虔誠的信眾。
他不用看都知道,薄璟也該是信眾之一。
一曲舞畢,餘音繞樑,倩影飄飄。
沒有人反應過來,月影伴著清風,都在為她喝彩。
最先站起來的是薄璟。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薄宣轉頭望去,便看他痴痴看著霍暮吟。
「過來,到朕這裡來。」薄璟說。
他的聲音輕柔,怕嚇到她似的,半哄半招。沒有君王的凌然氣勢,更沒有方才對薄宣時的那種劍拔弩張。
某種意義上,夜郎皇后和霍苒苒素未謀面的較量,轉移到了霍暮吟和薄宣身上。
薄璟對她和薄宣的態度,就是他對霍苒苒和夜郎皇后的態度。如此截然不同……
霍暮吟沒有看薄宣的反應。
她面上維持著微笑,心下陡然刺痛了一下,酸澀得讓人無法言說。
她代入薄宣想了一下。
倘若她父親逼死她母親,殺她未遂,她歷經萬難死裡逃生站到她父親面前,她父親還要拔劍相向,那麼今日這場對壘必不可免,且無論勝負,於她而言都是殺心拆骨的痛。
薄宣也是人。
走過南疆的毒沼,殺出殘忍的千人陣,他坐在荒山獨曬月光的時候,一定披了一身曠古的孤獨。
長久以來,霍暮吟面對薄宣時,內心總是潛藏一份惻隱。直到今夜,她才終於明白自己那份惻隱所從何來。
薄宣本可以不承受這些。
他沒有做錯任何。
他竭盡全力生存。
他的暴戾殺戮,是他能活著的唯一底氣。
她心疼他。
可霍暮吟更心疼自己。
她更沒有做錯什麼、
她做錯什麼了呢?無非就是霍家的女兒,無非就是和霍苒苒長得相向,這也是錯嗎?那些未經允許的災殃,休想降臨到她頭上。
她將懷裡的琵琶交給邊上的侍女,攏緊玳瑁給她披上的貂裘,赤足向帝台走去。
薄璟瞧著她白皙的雙足,從案後走上前來,將她打橫抱起。
君王失態,眾臣皆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高聲語。
一旁的薄宣眸色沉洌,端盞站起身來,「不曾想娘娘還有如此身段,孤開眼界了。」
邊上侍立的桓承禮這才從霍暮吟的舞姿中回過神來,看見薄璟抱著霍暮吟,手不自覺地捏緊了劍柄,又瞧見薄宣恨不得屠戮盛京的臉色,心裡卻也平添了幾分快慰和得意,連同看向薄宣的眸光都帶著輕蔑和釋然。
一場中秋盛宴就此落幕。
薄璟大病初癒,卻也能抱著霍暮吟穩步回宮。
眾人離席,唯有薄宣獨坐飲酒。
他站在高台憑欄俯視,見霍暮吟光著手臂,掛在薄璟的脖子上,霎時間手裡的欄杆被捏得粉碎。
影子悄無聲音出現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薄宣今夜有些不耐煩,「說。」
影子道:「乾天殿裡,我們的人都被清了。他的死士把那裡圍得像鐵桶,突不進去。」
薄宣轉過臉來,眯起眸子。
影子見他動了氣,猛地跪地,「還有……」
「還有什麼?」
影子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覺得後脖頸越發涼了。
「榮開虎……丟了盤安州。」
薄宣聽見,恍若未聞。
「霍譽拿的?」
影子猛然抬頭,「主子知道?」
「我傳信,叫老榮讓給他的。」他揮揮手,讓影子起來,「她斷了江南糧道,拿了西北盤安……」
影子道,「會不會是陛下讓她這麼做的?」
薄宣聞言陷入沉默。
夜漸深,盛京的萬家燈火熄了一半,沒有橘黃的暖燈光,越發顯得夜色冷清。
影子問,「屬下……說錯話了?」
薄宣道:「沒有。」
冗長的階梯上響起腳步聲,桓承禮出現在視線里。
薄宣勾唇冷笑,「桓二?稀客。」
桓承禮在階下駐足,拱手道,「殿下今夜飲酒,陛下關懷,令臣下來送殿下回東宮。」
回應他的,是慢條斯理的腳步聲。
袞金暗雲紋的長靴落在階梯上,緩慢地來到他跟前。
薄宣在距他一階之遙停下腳步,俯身嘲諷,「讓你,來送孤回東宮?」
他眯起眼睛,陡然間想到了什麼。
「是……她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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