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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1:31:02 作者: 多梨
「怕什麼?」於錦芒靠近他,她閉上眼睛,「咱倆誰跟誰啊,到時候我分你一半。」
當初她二戰考研,也是路世安接濟她。
都一樣。
路世安不說話。
良久,他才抬手,摸了摸於錦芒的腦袋,觸感一如即往,只是她已不在人世。
於錦芒說:「我想不起,為什麼我們會分手。」
路世安沉默兩秒,又說:「我很後悔。」
於錦芒問:「後悔什麼?」
「後悔……」路世安說,「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沒有告訴你,我後悔了。」
後悔同你爭執。
後悔同你吵架。
後悔……
已經死了。
來不及了。
於錦芒倒是笑了笑,她又想起什麼,坐起,開始翻手機查銀行卡餘額,查課表。
她說:「既然要分手,那就乾脆一些……我給輔導員發消息請假。」
路世安問:「請假做什麼?」
「請假回家,」於錦芒擲地有聲,「我任性一把,我要再去陪姥姥住幾天。」
路世安沒說話,他躺在於錦芒身邊,和她蓋著同一個被子,閉上眼,好像看到大學版的路世安,就在賓館樓下的網吧里,開了機子,不睡覺,只拿著手機,翻來覆去地看。
好像能看到電腦屏幕藍色的光照在他沉默的臉上。
於錦芒沒有把小路世安的聯繫方式都拉黑。
她第二天清晨就走了,天還沒有亮,就去退房,打車去火車站,坐去淄博的火車。
「其實,我第一次考研沒過線時,一家人都在罵我,」回鎮子的小路上,於錦芒對路世安說,「但是姥姥什麼都沒說,她說這很正常呀,學校那麼好,肯定好多人都想上呢。一次考不上不害怕,大不了再來一年,再來兩年唄。我們家沒有出過研究生,只要我願意讀,她就願意供。」
路世安安靜地聽著。
「姥姥還給我織了五六個毛衣呢,不過我很少穿自己織的毛衣了,」於錦芒沿著路邊的石頭慢慢走,「小時候就是穿姥姥和奶奶勾的毛衣,不過長大後就少了。賣毛線的少了,織毛衣的也少了。上高三的時候,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可好看的毛衣,但要一百多呢。姥姥說用不了這麼多,她說這花紋簡單,就自己去買了毛線,給我織了一條。可好看了,比賣的質量還好,還暖和——姥姥買線也是買最貴的。」
路世安說:「是不是高三寒假剛開學時候,你穿的那個?領子一圈紅,下面是米白色的?」
「對呀,」於錦芒又驚又喜,「你還記得?」
「我還記得,」路世安說,「你那時候特別愛惜那個毛衣,就下課時候會拉開外套,等上課了,又趕緊拉好。」
於錦芒說:「我一直以為那件毛衣是姥姥給我織的最後一件,後來她去世了,我收拾她的東西,發現了一個包袱皮,裡面裝了五件毛衣,還有一件沒織完的。」
她說:「姥姥認識的字不多,她沒上過學,也不怎麼會寫字,包袱皮裡面就裝了我初中時候的一個作業本,在封皮上寫——『給楠楠的』。」
不認字的老人,眯著眼睛捏著筆寫字,筆畫很直很正,沒有弧線,但只有』楠楠』兩個字,寫得橫平豎直,撇捺都乾淨。
她是摹了於錦芒作業本上的名字,也只有這一個「楠」字。
於錦芒說:「我對不起她。」
她其實很少和路世安提起家裡面的事情,現在大家都已經不在人世,那些話也開始不再那般難以啟齒,也能緩慢地脫口而出。
口袋中的手機響了,於錦芒看了一眼,沒有接。
過了幾分鐘,又響,堅持不懈,大有她不接不罷休的氣勢。
於錦芒終於接聽。
是大學路世安。
他得知於錦芒已經退房,又去她學校中,沒有找到人,才打來電話。
「……我來看看我姥姥,」於錦芒說,「沒別的事。」
大學版路世安說:「什麼時候回學校?」
「……也就這兩天吧,」於錦芒回答,「好了,我們已經分手了。」
大學版路世安聲音聽不出情緒:「我只想知道你現在是安全的。」
「……」
於錦芒結束通話。
她將手機放好,扭臉:「我剛剛說到哪裡了?」
路世安說:「說到姥姥給你織毛衣。」
「是,」於錦芒點頭,忽而笑了,「看,你後悔和我分手,現在就在一個又一個的平行世界中輪迴;而我的後悔,是沒能陪姥姥度過最後的時間——你昨晚還和我說自殺的人會墜入阿鼻地獄,說不定我接下來也要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經過親人的死亡——這是我的地獄。」
路世安說:「我記得姥姥是正常去世。」
「是正常去世,沒有病沒有災,」於錦芒喃喃,「但是太突然了。」
太突然了。
於錦芒和姥姥生活的時間最長,小時候父母忙,又要照看弟弟,於錦芒就和姥姥一直生活。小孩子懂什麼,只知道在姥姥家瘋玩兒,小時候調皮搗蛋,做錯事也不怕,反正都有姥姥給她兜著。
她就是姥姥最愛的小寶寶。
——等後來被爸爸媽媽接回家,於錦芒看到家裡多出一個弟弟後,她就隱約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家裡面最寶貝的那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