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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1:31:02 作者: 多梨
就現在這一望,令於錦芒的心狠狠一顫——她好像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路世安在看她。
但她還是倔強地轉過臉,不看他。
大學路世安沉默好久,他說:「可以再考慮一下嗎?」
於錦芒說:「我有明確的分手理由,路世安。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也知道,等大學畢業,我們——」
「大學畢業後,我就找工作,」大學版路世安急促地說,「我的專業很好就業,薪酬也不低,就是可能需要加班。」
「是,到時候你要去加班,薪酬也不會低,」於錦芒重複著他的話,說,「但我不想,我想繼續考研、讀博。到那個時候,我們肯定會發生分歧。」
「不會,」大學版路世安說,「就算是加班,也不可能一周無休。我還有周末的時間去看你,畢業、工作或者考研都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
「會,」於錦芒冷漠,「一定會。你知道,高中時候我一開始的志願是北京的大學,但對於山東的考生來說,這樣太難了,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最後選擇了青島。山東省的高考太難,但考研的話就不一樣了……我考研也會往北京考,難道你還想去北京找實習工作?你知道北京的競爭壓力有多大,房租有多高,你家裡人又不給你幫助,你知不知道你會租什麼樣的房子?租那種隔斷房,租那種廉價的、老舊的小小居民樓或者自建房——」
不。
2017年11月18日18時,北京大興區西紅門鎮公寓發生火災,這是自建自改的群租公寓,有的連窗戶都沒有,305個房間,一共租住了400人。
這是三年後即將發生的事情。
那時於錦芒還在海淀區、五環邊緣租住房子,那時候開始嚴格大排查群租房,房東憂心忡忡,他們也提心弔膽,幸運的是他們租住的房子通過了檢查,沒有被封掉,不至於被要求搬離;不幸的是房東藉此要求漲價,每月多加五百元房租,否則下個月將會要求她們搬走、不再續租。
那段時間,於錦芒連肉都捨不得買了。
他們在2017年還有捨不得買肉的窘迫時候。
可於錦芒並不覺得多麼苦,路世安也不覺得。
破舊的房間裡,於錦芒專心致志為考研複習做準備,路世安去公用的廚房燒熱水煮甜栗子,準備給她做了栗子當磨牙的小零食。
那時候於錦芒和路世安苦中作樂,還互相開玩笑,說沒有租住過地下室,算不得上真正的「北漂」,他們連漂泊都算不上,只是茫茫浮海中互相依偎、隨波逐流的兩粒小浮萍。
「冬天只能住那種潮濕到可能會掉牆皮的房間,暖氣片只比冰涼的手熱乎一點點,根本暖和不了整個房間,還會有蟲子,很多我沒見過的小蟲子,蟑螂,還有毛絨絨很多腿的蟲子趴在牆上……」於錦芒看著他,「你想讓我們一起租住那樣的房子?」
大學版路世安急切又堅定:「我發誓。」
「發誓沒有用,」於錦芒說,「真的,我相信你不想,誰都不想,但我們別無選擇。」
是的。
我們別無選擇。
剛到北京無法立足的年輕人,那些懷揣著闖蕩大城市夢想的小伙子小姑娘,那些第一次站在高樓大廈下面抬頭仰望霓虹燈的稚嫩面孔……
誰不想有舒服溫暖的一張床,誰不想有一盞亮在萬家燈火中的明光。
可是他們沒有選擇。
為了節省房租、多賺一些錢而選擇群租房的人沒有選擇,離開故土、背井離鄉去大城市中打工的人也沒有選擇。
想要路世安活下去的於錦芒也沒有選擇。
大學版路世安定定看她:「我愛你。」
「你的愛如果不能令我的生活有實質性改變,那就毫無意義,」於錦芒說,「路世安,我不想陪你一起吃苦,我就這樣告訴你,我不想跟你一起吃苦。」
——謊言。
——都是謊言。
她知道那些時光窘迫,可也還記得路世安變著法子做好吃的甜栗子,記得他晚上加班回來,變魔術般地從包里掏出來一支幹淨的玫瑰花,記得周末他和她一起牽手逛菜市場,回來一起研究著該怎麼做那條新鮮的魚……
都是甜的。
栗子是甜的。
變出來的玫瑰花是甜的。
兩人齊心協力燉出來的魚湯也是甜的。
苦的是無法改變的結局。
大學版路世安說:「我會努力。」
「我高中時候說一萬遍我會努力,我也考不上清北,」於錦芒說,「有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
說到這裡,她站起來:「好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你睡吧,對不起,再見。」
她轉身就走,又被大學版路世安拽住手。
只握了一下,大學版路世安就鬆開。
他說:「你留下吧,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我出去,我回學校宿舍去住。」
於錦芒沉默了。
她低著頭,看著路世安鬆開手,他沒有停留,安靜地離開。
關上門的時候,他輕聲說:「記得插上防盜鏈,晚上有事給我打電話。」
於錦芒說:「謝謝。」
他沒說話,轉身走了,身體瘦瘦高高,背影像一棵孤獨的竹子。
片刻後,於錦芒輕輕關上門,背對著門,慢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