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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1:31:02 作者: 多梨
誰叫她是生——
於錦芒又偷偷攢了幾塊錢,買郵票買信封,那時候課文里學到凡卡給爺爺寫信。勞動了一天的凡卡,等老闆、老闆娘和夥計們都去教堂里做禮拜,哄睡了老闆的孩子,偷偷摸摸給爺爺寫信,求爺爺接他回去。
於錦芒也寫。
爸爸媽媽都去了店裡,她哄睡了弟弟,用好不容易省下來的早餐錢,給姥姥寫信,求姥姥接她回鎮子上。
她不想照顧總是哭鬧的弟弟了。
寫完信,於錦芒擦著眼淚,還在信封上鄭重地畫了一顆愛心,那是班級上很時髦的畫畫符號,她想,姥姥應該能感受到她的想念。
但那封信寄出去後就杳無音訊。
於錦芒盼啊盼,姥姥一直沒來接她。她等了好久,最後等到習慣照顧弟弟這件事。
那封信最後到了哪裡,於錦芒也不知道。
後來,弟弟不需要人照顧了,她也上了高中,更沒有時間;於錦芒想,等高中畢業後、放暑假就好了。
高中畢業後,她打了兩個多月的暑假工,賺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想,等上大學後就好了。
於錦芒去了北京讀大學,離家更遠。暑假要麼打工,要麼就是學習,備考研究生——等考上研就好了。
再後來,於錦芒考上研了。
姥姥也死了。
沒關係。
現在的於錦芒又見到了姥姥。
姥姥現在的牙齒還沒有脫落乾淨,她還不用戴假牙,一雙粗糙的大手摟著於錦芒,笑著問她,學習怎麼樣呀?還適應學校里的生活嗎?那邊吃的喝的和家裡不一樣,還習慣嗎?姥姥知道那邊什麼都貴,物價也高,你別不鍋少(不捨得)著吃。姥姥有錢,姥姥知道你爸媽不捨得給你花錢,沒事,姥姥有……
於錦芒摟著姥姥的胳膊,都一一地說了。
她漸漸地有些困了。
姥姥又問:「你男朋友對你好嗎?」
於錦芒睏倦了,她說:「姥姥,你記錯啦,我還沒上高中呢,我還小,沒男朋友……」
姥姥拿蒲扇趕蚊子,拍拍她,笑眯眯:「是,姥姥糊塗了,記串了。外面多好呀,多熱鬧,好吃的也多,玩得也多,多好,咱們要上大學,要找好工作,要好好……」
於錦芒抱著姥姥,一覺到大天亮。鎮上到濟南去的車少,一天就三趟。姥姥早早買了豆腐腦,撒了小芫荽末小蔥花,又煮了粥,搭著熱騰騰的火燒和包子,一定要讓小外孫女吃得飽飽再走。
路世安吃得不少,罕見的寡言沉默。
於錦芒呼次呼次吃到胃要爆炸。
送她上車,姥姥還給她裝了一袋子火燒,還有洗乾淨的蘋果和煮熟的雞蛋。
最後,姥姥拍著於錦芒的胳膊,她一雙手長了皺紋,像粗糙的、熱乎乎的樹皮。
「妮兒啊,」姥姥說,「回去後就別來了,你還小呢,別這麼急著來看姥姥,啊?」
第10章 丟臉 富貴勿相忘
姥姥一雙手長了好多繭子。她大半輩子都在做農活,農閒時候,若是無事,也出去打工,去東營摘棉花,或者做一些日結的零工。建築小工,去種植綠化帶,水果採摘……什麼活都幹過,什麼都做。
上了年後,手指關節都微微變形,陰雨天時也痛,痛到要低聲哎呦哎呦,後來就擦止痛的藥膏,但一雙手還是不可避免地一點點變粗、彎曲下去。
此刻,這雙變形的手正壓在於錦芒胳膊上。
於錦芒愣:「姥姥。」
她來不及說更多,司機叫著要發車了。小城市的地方,車子不那麼守時,也不需要提前購票,先上車再購票,看著人坐齊了,司機吐了口唾沫,喊著,提醒大家都上車,坐穩,準備去濟南……
於錦芒的心忽然慌了一下,她急切伸手,只摸住姥姥的手背,溫熱,粗糙,皺紋。
於錦芒叫:「姥姥!」
姥姥只是笑著看她:「早點回去,妮兒,你爸媽都等著你呢。」
姥姥鬆開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胳膊,下車了。
站在陽光下,車門關上,聲音很大。隔著不乾淨的、模糊的玻璃,姥姥向她揮揮手,眼角每一條皺紋都有著熠熠的光。
於錦芒想下車,卻被路世安一把薅住,仗著其他人看不到他,路世安以一種半強迫的姿態將於錦芒抱回她的座位,低聲提醒她:「別鬧。」
車緩緩啟動了。
於錦芒不拿命開玩笑,她趴在玻璃車窗上,眼巴巴地看著窗外的姥姥。
貪心、眼睛不眨一下地看著,其實這時候的姥姥的背已經不自覺有點點傴僂了,只是她那時候太小,尚不知自己錯過了什麼。
為了避免被周圍人當做精神病患者,路世安就站在於錦芒的座位旁邊,一句話也不同她說。
於錦芒一直低著頭,吸氣,用力吸鼻子。
到了濟南,於錦芒也不想回爸媽租住的地方,她和爸爸媽媽關係並不太好,也想不出什麼理由回去。更重要的一點,她知道,爸爸媽媽見不得她閒著,一定會想方設法給她安排點工作做……美名其曰叫做「吃苦」「鍛鍊她。」
屁咧。
其他家長怎麼鍛鍊孩子的吃苦能力呢?給孩子報一個特長班,什麼鋼琴啦,舞蹈啦,繪畫書法啦。
於家寧只會告訴於錦芒,你都不知道你現在生活有多好,當年我上初中的時候,都是自己從家帶饃饃去學校,老師們統一蒸。饃饃外殼長黑點了也捨不得丟,掰掉外面一層皮,裡面的繼續吃。也沒菜,醬也沒有,都是鹹菜疙瘩……你現在生活多好啊,有吃的,有穿的,有熱饅頭學校食堂還做飯,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你就沒吃過苦。你看你們班上的誰誰誰,家裡那麼窮,一年四季的沒什麼衣裳穿,人家就不抱怨,七八歲就開始做飯,知道幫家裡人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