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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1:14:00 作者: 布衣祺
「承影走開了。」葉修耳語道,伸手撫過她耳邊的碎發,低頭又很是纏綿溫存地吻了她一口。
他咬著她的耳根笑語道,「晚上收拾你,墨瞳兒想相公了沒有,嗯?」
那廝的動作語氣太輕浮太濃膩了,沈墨瞳一下子連耳朵根都紅了起來,葉修壞笑,方磨磨蹭蹭裝腔作勢搖搖晃晃地從沈墨瞳身上爬了起來。
兩個人坐在樹下,吹了好半晌的風,直到暮色半斜,沈墨瞳臉上的紅雲褪去,才回到車廂去。
葉修風輕雲淡,承影若無其事。馬車復在大路上奔行,夜色悄然而至。
武和帝病重抽搐,乃至不能言語,滿太醫院的太醫皆束手無策,蕭煜高調著人去請問心閣葉修。
葉修看了信笑著順手放在一旁,說道,「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不管怎麼樣,也得幫他演完這場至仁至孝的戲。」
沈墨瞳道,「相公不顧身體,日夜兼程,便是想幫他演完這場戲麼?」
她的話里不無幽怨。葉修笑著攏了她在懷,柔聲道,「墨瞳兒不想回去看看雪貴妃,然後在你娘墳上上三炷香麼?」
沈墨瞳望了他一眼,垂眸道,「生者和死者,哪一個才重要?我即便想,可更不願相公受顛簸之苦。」
葉修低頭親了她一口,貼著她的臉笑道,「所以你也得明白我,我又能有多少機會,能陪著你回到京城,去掃墓上香?」
沈墨瞳眼眶濕了,低頭不語。葉修擁著她柔聲道,「我的每一天,都想為墨瞳兒做些事,誰讓你那麼可愛,讓我不知道怎麼樣,只想嘔心嘔肺地去對你。」
這種情話,說得實在讓人悲愴。沈墨瞳不由落下淚來,葉修深笑著用唇吻去,點著她的鼻子道,「怎麼越來越像小孩子,我這說好聽的,你也哭。」
這時承影敲門進來,說道,「剛接到消息,吳王於回京路上染了風寒瘴氣,醫治無效,死了。」
葉修嘆道,「誅心蠱毒發,普通醫官如何救治,可惜了,一個光風霽月的玉人!」
如此快馬加鞭,半個多月後葉修趕到京城的時候,蕭煜帶人親自出宮去迎,見了葉修,頓時嚇了一跳。
雖是如舊清俊,但整個人迅速虛弱衰敗了下來,印堂眼角有了青灰黯淡的死氣,行走坐立都非常吃力,全賴承影在一旁扶持著。
蕭煜痛呼道,「先生因何病得這般重!」
承影道,「回稟殿下,在南越先生不得已動用全部暗器搏命,終至力氣耗盡,損及五臟。」
蕭煜怔愣住,葉修只淡淡笑著,俯首謙恭道,「請王爺安。」
蕭煜一把扶住,唏噓感動道,「先生!」
葉修道,「在下命該如此,王爺不必放在心上,趁我還算清明,去為王爺看看皇上。
沈墨瞳未能進入武和帝寢宮,等在殿外。蕭煜進了殿以後頓住,過了一下神,喚來一個小太監耳語了幾句。
那小太監出去躬身對沈墨瞳道,「葉夫人,王爺吩咐您這邊請。」
沈墨瞳他們穿過一段彎彎曲曲的花園迴廊,小太監指著前面一處低矮的偏殿,說道,「葉夫人,罪妃錢氏關在裡面,王爺說您和她有舊,怎麼也要見一見。」
沈墨瞳給了小太監一錠銀子,道了謝。小太監忙不迭道,「葉夫人客氣,奴在外守著,葉夫人您慢慢聊。」
那是上午,外面陽光明媚,裡面陰冷幽昧。
雪貴妃木然地望著走進來的人,過了好半晌,她的眼裡才有了瞳距,有了光彩,有了情緒。
「沈家墨瞳兒?」她的聲音蒼老喑啞,然後她突然笑了起來。
她說,「我就知道!他們留著不殺我,便是想讓你來報仇解恨的!」
沈墨瞳望著她,那個昔日高貴溫婉的貴妃,淪為破衣舊裳的囚犯,昔日溫柔多情的眼角,剩下灰頹皺紋的老邁,昔日烏黑如墨的長髮,成為觸目驚心的花白。
一個敵人,一個仇讎,如果已經到了這種田地,實在沒必要再伸出手去,去報復,□,嘲笑,戲弄。
她已不值得,即便沈墨瞳的心中有恨,放不下。
所以沈墨瞳,並沒有說話。
雪貴妃道,「你望著我幹什麼?你現在得勢了,來打我罵我啊,來啊,來折辱我,殺了我啊!來為你娘報仇,為你們沈家報仇啊!」
沈墨瞳淡淡笑了,反問道,「你還有什麼意義讓我報仇嗎?人皆可辱,人皆可欺,人皆可唾棄!你現在連條狗都不如,還需要我去做什麼呢?」
雪貴妃冷笑道,「算你還識趣!你以為是你自己了不起,你不過是借你那病男人的勢,別以為便可以在我面前張狂!」
沈墨瞳反唇相譏道,「你不也是借你男人的勢麼?」
雪貴妃一怔,轉而哈哈大笑道,「有本事你也嫁個皇帝啊!可惜現在要當皇帝的人,不是你的男人!你有什麼好風光得意!你有什麼好耀武揚威的!」
沈墨瞳笑,「你以為,嫁了個皇帝,他便是你的男人了嗎?」
這句話當真十分惡毒,雪貴妃頓時面如青灰,打了一個冷戰。
她惱羞成怒,便欲衝過來抓沈墨瞳,不料手腳被鐵鏈鎖著,沖了沒幾步,便再掙脫不開。沈墨瞳十分嫌惡地後退了一步,生怕她弄髒了自己的衣裳似的。
雪貴妃跌在地上,直著嗓子嘶吼著,「沈墨瞳!隨便一個男人,也比你嫁個活不長的病秧子強!你懂什麼是男歡女愛,你懂什麼是床笫之歡嗎?你這個賤人,和你的娘一樣賤!賤人!」
沈墨瞳蹲□,微微笑著,對雪貴妃道,「吳王在回京的途中病死了。」
雪貴妃驟然止聲,面白如雪,直愣愣地盯著沈墨瞳。沈墨瞳盈然笑語,湊近前,輕聲對她道,「官報說,染了風寒瘴氣,醫治無效。我表哥說,他中了加味誅心蠱,平日自行服用的解藥,根本根治不了。」
雪貴妃一下子顫抖起來,不可置信地搖頭道,「不!這不可能!不會的!我的燁兒不會的!即便不能爭得天下,他也不會死的!他不爭之名遍及天下,蕭煜也不敢馬上殺他!不會的!這不可能!」
花一般的笑容,在沈墨瞳的臉上光彩綻放,她湊近雪貴妃的耳根,低語道,「如果我沒猜錯,吳王服的解藥,是你給找到的?你自作聰明,讓他無後顧之憂而痛下殺招,卻不知最後是殺了誰啊?」
雪貴妃愴然地看了沈墨瞳一眼,然後突然一聲吼抓向沈墨瞳的脖子,沈墨瞳輕巧地躲過,看著她如困獸般,與粗重的鐵鏈做不自量力的掙扎衝撞。
然後雪貴妃癱在地上,哭,然後笑,然後咬牙切齒,刻骨痛恨。
「我不甘心!我不認輸!我哪裡比不過她!她哪裡了不起!不過她是皇后生的,是嫡公主!我是王爺生的,是個郡主罷了!憑什麼她受盡恩寵,至尊至貴,學我學不到的東西,掌管我不可企及的秘密!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嫁給周王的是我!生了兒子的是我!要當太后坐天下的,也是我!是我!」
沈墨瞳一笑,說道,「世事原本無常,七姨何必太執著。縱你們的出生嫁人有種種不同,浮沉榮辱,不過是一時的差別,而最後的差別,是你教導的孩子已經慘死了,而我娘教導的孩子還活著。」
雪貴妃如被炮烙一般猛地往後縮了半尺,見鬼般望著沈墨瞳。沈墨瞳卻上前一步,補充道,「我嫁了個好相公。你是個聰明人,自是該明白,情愛怎麼能以生命論短長?你嫁給他二十年,兩情無間的歲月是多久?而他的愛,我生時占有,死後獨享。」
雪貴妃像被抽了骨頭,整個人如散了架的人偶委頓在地上。沈墨瞳冷眼嫣然,轉身出去,外面燦爛的陽光明媚地照在身上。
那小太監殷勤地過來道,「葉夫人,王爺吩咐,罪妃錢氏歸您處置。」
沈墨瞳微微掃了身後一眼,輕聲道,「殺了。給她個痛快!」
武和帝已昏睡兩日,葉修被抬進去,燕王蕭煜站在一旁,看葉修為武和帝診脈。
葉修道,「病入膏肓,無回天之力了。在下倒可略施針灸,令皇上得一時清明,迴光返照。」
蕭煜道,「請先生施針。」
葉修先給武和帝服下一丸藥,然後施針,武和帝不久嘔出一口濃痰,竟長嘆一聲,悠悠醒來。
他渾濁的眼神四下看了看,蕭煜在身側剛喚了聲父皇,武和帝的老淚便橫流下來。
「雪……貴妃,」他吃力地喘歇道,「喚她……,見朕。」
蕭煜道,「父皇!」
武和帝執拗怒道,「讓她,……,見朕!」
蕭煜和葉修面面相覷,葉修道,「王爺先退下,讓在下勸勸皇上。」
蕭煜點頭出去。葉修掖了掖武和帝的被子,柔聲道,「您還,認識我麼?」
武和帝渾濁的眼眸怔了怔,有些呆傻地流出了口水,指著葉修含混道,「問心閣,……,葉修。」
葉修一笑,「嗯,很好。」
他用帕子很細心地擦掉武和帝的口水,清澄的目光含著笑,對武和帝道,「您再看看,我是誰?」
武和帝茫然。葉修遂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輕耳語了一句。
武和帝驟然瞪大眼,驚懼的瞳孔四散開,手指顫抖著,張著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葉修的臉上帶著奇怪的微笑,靜靜地望著武和帝保持著那種極度恐懼的姿勢和表情,僵硬了四肢,斷絕了呼吸。
大周武和二十年四月十一,武和帝蕭子璟薨。燕王蕭煜即皇帝位,國號清元。
71. 水流花開
回到問心閣的時候,正是斜陽晚照,市井繁華。
葉修的馬車在街上慢吞吞地走,似乎車裡的人猶不堪那輕微的顛簸,正在死命地撕心裂肺地咳。
承影下意識又將車速放慢了些,憂心道,「先生,沒事?」
葉修劇咳稍歇,微微喘著氣,有氣無力地道,「沒事。」
承影將車轉入老宅,老宅里沒人,雖是打掃了,但畢竟簡陋,為了這事,葉修和奔出一百里去接他的洛歡幾乎吵了一架,原因無他,葉修要來住一夜,洛歡反對。
自然還是拗不過葉修,他那近乎哀懇的一句示弱,「你便依我,行麼?」便讓洛歡沒了脾氣。
老宅不大,只三間瓦房,不臨街,門口只一條還算寬敞的巷子。推了門進去,院子小巧,路兩旁開滿了蝴蝶蘭,東邊幾杆修竹,西面一株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