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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0:53:31 作者: 徐丹瑛
    來的路上我曾問過醫生情況,醫生說是急性肝衰竭外加腦內出血。說實話這一路我只有兩個想法:一是估計活不下來了;二是如果萬一能活,我手裡還有幾個錢?後續治療費用肯定是像流水一樣……

    我問黃狗子:「你手裡還有多少錢,能不能借我十幾二十萬?」

    黃狗子抬起頭目光如炬:「你做的什麼打算?」

    我把我的兩個想法跟他說了,黃狗子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嚴肅,說:「我有這個錢,不過我必須跟你說清楚,這個錢原本打算用於我媽店鋪的翻修。如果你要應急,我可以借給你,因為咱們就是一家人,但你要好好想想清楚,你確定你投的不是無底洞?」

    我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搖搖頭:「把人救回來也沒有用。但我做不到放棄治療。」

    我不想成為一個「沒有良心」的「殺人犯」,我怕世人的指責,我怕被人戳脊梁骨。我怕在她死後我會面對的那一切,我怕我餘生會有愧,會後悔。

    「你早就不愛她了,你怕的不是她死,你怕的是別人看你的眼神。」黃狗子冷冷道。他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最了解我的人,了解我的陰暗與卑鄙,懦弱與無能。

    他這樣□□裸地拆穿我,我有點慌。

    看出了我逃避的眼神,他還是繼續說:「現在最好的結果就是今晚救不活,尾款結結清,你就能開啟全新的日子。如果能這樣,別說借你錢,送給你都行。」

    我的雙眼泛紅酸澀,沒一會兒就側過臉開始掉眼淚。仔細想想,我好像從來沒有在她的搶救室外流過眼淚。因為就像狗子說的那樣,我早就不愛她了。她對於我,始終都只是一種存在----生活的重壓,金錢的負擔。

    接近天亮的時候,醫生出來了,說是搶救無效,我竟然鬆了一口氣。

    狗子緊緊地抱住了我,我大哭了一場,把這麼多年沒哭出來的眼淚全哭出來了,很久很久以後,狗子幫我擦掉眼淚後跟我說:「你看,你的新生活開始了。」

    遺體推入太平間後,我打電話給了我遠方的爸爸,他可以猜到我天未亮就打他電話是為了什麼,我說她沒了的時候,他淡淡地回了一句「馬上回來」就掛了。

    領導之前指責我說我沒有把他當做男朋友,他的指責是有理由的。當我碰到了事情的時候,第一個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解決;第二個想到的是找黃狗子幫忙,而黃狗子往往能幫到我,繼而我便想不到要找領導了。天大亮的時候我打電話跟辦公室大陳哥請假,說家裡要辦喪事,也順帶打了個電話給人事部,卻唯獨忘了告訴領導昨晚發生了這件事。

    一早上我都在忙著布置靈堂,忙得魂兒都沒了,我媽娘家人過來後我還得一個個寒暄過去,壓根兒沒想到領導這號人物。直到中午他出現在了我面前,一身黑色筆挺的西裝,臉上帶著憂鬱,幽深的眼神徘徊在我臉上。

    我哽了哽,心一下子虛得緊。我怎麼能忘記告訴他這麼重要的事!他大概又要說我沒把他放在心上云云……靈堂人多口雜,我本想找黃狗子來安置一下他,後又想到黃狗子還在醫院替我結帳,只好親自過去。拿了條白綢,跪在他面前,替他纏在腰頭,他雙手托住了我,扶我起來。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他這麼說著,卻不顯責怪。

    我看見他雙眼竟也泛著紅,心頭一酸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好趕他走:「你先去外面坐會兒吧,等下還有其他同事要來,你們坐一桌,一起吃個飯。」

    「你還好嗎?」他拉住我的手。

    我抽走:「還好啊,還好。」

    「你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已經在飛機上了,估計夜裡。」

    「要不要我去接個機?」

    「不用了,他自己會打車回來。」

    領導點點頭,摸了摸腰裡的白稠:「幫我點香吧,我是晚輩。」

    我給他點了三支,他跪拜完在我媽靈前站了好一會兒,我招待完我舅媽再過來時,他已經坐到外邊去了,一個人坐一桌,背影稍顯落寞。還好沒一會兒小程他們都趁著午休過來了,點完香,我讓他們去跟領導湊了湊,沒一會兒幾個人談起話來,領導的表情便好了很多。

    他只要不生我氣就好。唉,我還是很在乎他對我的想法的。

    晚上我給前來幫忙的鄰里老太太們發完紅包,正準備回去靈堂守夜,從小區門口去喪葬中心的路上看到領導一人傻傻地站在路邊等我。我原以為他早就回去了,驚訝之中向他招了招手,他朝我走來,問我:「吃過晚飯了嗎?」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腰間的白綢上:「你可以摘了,人家過來祭拜的,都是走的時候就會扔掉。」

    領導不發話,我便幫他動手,哪知他忽然抓住我的手,一個使勁把我攬進了他懷裡。然後抱住了我。

    他說他覺得心好疼。

    我說笑:「我的心不疼,只是有點餓。」

    秋天的夜裡,北風卷著落葉盤旋在我們的腳周,我的臉貼在他的微涼的西裝門襟上,心裡不僅不疼,倒覺得挺暖的。

    我不敢告訴他我今天卸除了心口的大石頭有多麼的輕鬆,我怕他會知道我是一個如此醜惡的人然後拋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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