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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0:37:36 作者: 意千重
    達兒大聲道:「我gān爹更聰明。」

    木斐笑著彈了彈達兒的臉蛋:「這麼大聲做什麼?小孩子首先要學會等待。」又對少女笑道:「真是對不住,孩子被慣壞了,我們等下一個,您先請。」

    他今日打扮得周正,加上氣度從容,自有一種成年男xing的魅力。少女被他這一笑,笑得臉色微紅,低著頭道:「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那麼急。既然小孩子喜歡,就讓給他好了。」

    達兒慣會察言觀色,木斐只一彈他的臉,他便知道木斐是在警告他,便委屈地抱著一雙小手,眨巴著眼睛,對綠衣少女道:「小姨,我不是那麼急,您先請。」

    那少女見他玉雪可愛,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分外活潑靈秀,特別是那明明委屈卻偏又佯作大方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逗著他玩:「小弟弟,你告訴小姨,別的小孩都喜歡猴、金魚、小鹿,你為什麼偏偏就喜歡這青蛙?」

    達兒歪著腦袋道:「那小姨告訴達兒,您為什麼會喜歡青蛙呢?你是公主嗎?」

    那少女愣住,不明白他為何會有此一問。

    達兒自顧自地說:「我gān爹給我講了個故事,從前有個王子被壞蛋變成了青蛙,青蛙王子得到了公主的喜歡,才又重新變成人。所以我想,您喜歡青蛙,肯定是公主。」

    小小的孩童嘴裡就掛著喜歡不喜歡的,真是……少女的臉雖然羞得通紅,她卻無法討厭面前的這一大一小。她侷促地搓著衣角:「我不是公主。我要這個,是因為我小時候家裡窮,沒玩的,我爹爹就捉了青蛙給我玩。現在家裡日子好過了,但我爹爹卻沒了,我想他,再也沒人給我捉青蛙玩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

    達兒同qíng地看著她,抓住木斐的衣襟道:「gān爹,你不是厲害著嗎?你去捉青蛙給這個小姨好不好?」不等木斐回答,他已經鄭重對少女作出承諾:「小姨,我們去捉青蛙,你去不去?」

    少女猶豫很久,她雖然覺得面前這兩人很親切,像是好人,但他們始終是陌生人。

    木斐低聲對達兒道:「達兒,這位姐姐有事,我們不要耽擱她了好不好?」

    達兒失望地道:「這樣啊。」轉臉卻看見了一張車從旁駛過,大聲喊道:「娘!我在這裡。你要不要chuī糖人?我送你。」

    馬車停下,夏瑞熙打起車簾,眼波流轉,瞧見了少女,高興地笑起來:「咿呀,雪蘭,聽說你來啦,我就去看你,你們掌柜的說你出了門,可巧竟然遇上了。快上來!」又對著達兒點了點手指,「讓你在家描紅,你卻攛掇你gān爹出來,你給我記著。」

    達兒蔫蔫地低下頭,抱著木斐的脖子輕聲道:「我爹罵我娘是母老虎,果然就是的。」

    木斐輕笑出聲:「亂講!」

    這邊良兒已經下車去扶雪蘭上車,達兒跟著爬上了車,討好地望著雪蘭笑:「小姨,和我們一起去捉青蛙麼。」

    「捉什麼青蛙?」夏瑞熙奇道。

    雪蘭紅著臉把事qíng說了一遍,夏瑞熙便拍了板:「那就去吧!」

    雪蘭猶豫地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你方便麼?」

    夏瑞熙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就坐在車裡看你們玩。」

    達兒和綠衣少女蹲在池塘邊,大呼小叫,玩得不亦樂乎。

    木斐問夏瑞熙:「這是什麼人?怎麼從前都沒聽你提起過?」

    夏瑞熙不動聲色地道:「南邊來的,專做茶葉生意的。你莫看她年紀小,實際上是張娃娃臉,已經有二十歲了,跑生意少說也有十年的光景,能gān著呢。又記qíng,又大方,又聰明,真的是個不錯的女子,我瞧得起她的為人,想和她把生意做長,今日聽說她來了,就特意去見她。」

    木斐道:「知道她不錯,剛才看出來了。很是大方和氣。」那邊達兒大聲喊道:「gān爹,您快來啊!」

    夏瑞熙笑了笑,「達兒很喜歡她啊。」

    「嗯。」木斐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大步走了過去。

    良兒輕輕觸觸夏瑞熙,飄了個眼色。夏瑞熙點點頭,這雪蘭,可是她jīng心才請來的,這次必定會成功。

    番外之花老虎:三日三夜----一個男人的一生

    那一天,秋高氣慡,艷陽高照,鞭pào炸得滿地的紙屑,小小的院子裡滿是喜慶,送走賀喜的客人之後,花老虎搖搖晃晃的進了dòng房,看著忐忑不安,揪著衣角坐在chuáng上,僵著身子,頭也不敢抬的王周氏,他欣慰的笑了,隨即眼眶又濕了。這一天,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為什麼說是之一呢,因為其中還有兩個日子比較重要。一個是他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湊夠了銀子回家想上周家求親,卻發現他沒了家,娘也被大伯一家bī死了的那一天;另一個就是周家大姑娘成親當日,他殺了大伯一家七口人,燒了大伯家的房子,砍下大伯和大伯母的頭顱去祭奠他親娘,亡命天涯的那一天。

    第一個日子來臨的時候,他才十七歲,經歷了一生中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刻。他從一個被村子裡的小姑娘們暗戀的五好傑出青年(力氣好,種地技術好,吃苦耐勞,有房有地沒拖累,娘的脾氣也挺好),突然變成了人見人罵,狗見狗咬,沒爹沒娘,沒房沒地,身負血海深仇,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心愛的青梅竹馬的戀人也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在被大伯一家用大棒和狗趕出村子以後,他帶著一身傷痕,躺在他娘被沉潭的那個水潭邊的野地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只是睜著一雙眼看著天,天一直都下著毛毛細雨,他硬沒動彈一下,就那樣直挺挺地躺著,或是雨大了時,他就閉上眼,等過去了,他又睜開眼。

    他不想動,他絕望的想,哪怕他此刻就是死了呢?死了也比這樣活著好啊。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和藹可親,得到他娘給的冷麵饅頭時感激涕零的村里人,原來一個個都是冷血無qíng,翻臉不認人的。他們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娘被冤枉,被活生生的沉潭,而不肯說一句公道話,還在一旁看熱鬧,津津樂道。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總愛拿著掃把追著他打罵,總愛指桑罵槐的大伯和大伯母,心腸竟然黑到了這個地步,六親不認,只是為了幾畝薄田和幾間破屋。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那和藹可親,愛施善行,好qiáng能gān,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娘,竟然會和一個乞丐偷qíng。

    他從來都不知道,他那肖似花家男兒的臉孔竟然會被指責為一點都不像花家人,成為私生子的證據。

    但他更不知道,他心裡的仇恨原來那樣深,就算是三天三夜的雨,也澆不滅他心中的怒火和想要毀滅一切的決心。

    第四天的清晨,天終於放晴,幾個早起撿柴的孩子看見了直挺挺躺著的他,便好奇跑過去,用棍子戳了戳他,他不動,一個孩子又撿了塊石頭扔過去,他還是沒動,那孩子一聲喊起來:「死人!這裡有死人!花家的那個雜種死了!」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直挺挺的坐起來,目光定焦在某一點上,就是那群孩子帶著的那隻圍著他狂吠,試圖在他腿上撕下點口糧的土狗身上。他突然覺得,他很餓,不是一般的餓,他片刻也等不及,就想立刻就把這條狗下了肚。

    那幾個孩子緩過氣來,大膽的扔石頭去打他:「老娼婦養的狗雜種,滾出去。」

    他不動,任由那些石頭在他身上彈落,在他額頭上留下青包和暗紅的血痕。那狗試探的靠過來,對準他的腿上ròu最厚的地方亮出鋒利的牙齒,「嗚啊」一口就要斬下去。

    突然,他出手了,他的手,準確無誤地一把揪住了那條狗的兩隻前腿,與此同時,一條膝蓋彎起,將腿收回,另一條膝蓋曲起,跪坐起來,兩臂使勁往兩邊一張,血光閃過,那條狗「嗚啊」的一聲含在喉嚨里,就變成了「嗬兒」的一聲悶哼,被撕裂的狗肚子裡,淌出了花花綠綠的一堆,冒著腥氣臭氣熱氣一股腦的落在了他剛才躺過的糙地上。

    狗血濺了他一身一臉,他面無表qíng地看著那那狗粉紅色的ròu,咽了一口唾沫。

    孩子們驚呆了,有人最先反應過來,發一聲喊,「詐屍了!」隨即扔了手裡的籮筐和柴糙,作鳥shòu散。

    剛才的那一擊,似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力量,他呆滯的跪坐不動,費力的低低喘著粗氣。良久之後,他才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就將那幾個籮筐里的柴糙攏在一堆,顫抖著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油布包來,油布包里包著的是火鐮和火石。

    僵硬的手指拿著火石和火鐮,哆哆嗦嗦的打了好幾回,才點著了柴糙。柴糙有點濕,冒著濃濃的青煙,熏得他眼圈紅紅,眼淚不停地流出來,卻又因為這個身體缺少水分,眼睛gān澀無比,而只是眼酸卻流不出淚。

    他伏倒在潭邊,大聲的悲嚎著,把面前的糙皮都抓去了一大塊。嚎過之後,他麻利的拖過死狗,剝了皮,放在泡死了他娘的水潭裡清洗gān淨,尋了根粗直的木棍,將狗穿了上去放在柴糙上烤著。

    他站起身來,邊脫衣服,邊往潭裡走,朝陽金紅色的光芒照在他因為被雨水泡得太久而發白髮皺的皮膚和潰爛的傷口上,給這具年輕的身體鍍上了一層暖暖的光。

    他走至水深到他腋下的地方,他站住了,冰冷刺骨的潭水提醒著他,他的親娘,那個無數次邊哄他睡覺邊給他補衣服的親娘,就是被雙手雙腳綁起來,墜上石頭,泡死在這個他從小到大,再熟悉不過的水潭裡。

    「花大哥,你不要這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害怕得顫抖起來,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潭邊響起來。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誰,這聲音,他從小聽到大,在外面打短工奔波的日子裡,更是無數次的在夢裡響起。

    周家大姑娘已經輕聲抽泣起來了:「花大哥,是我對不起你,我沒照顧好你娘,他們都瘋了,我攔不住。我沒本事,我不敢不聽我爹娘的。但是花大哥啊,你不能這樣,你若是這樣,你又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娘……」

    他沒回頭,嘶啞著嗓子問:「你怎麼來了?就不怕你爹娘打你麼?」

    周家大姑娘猶豫片刻,輕聲道:「我聽說這裡有個死人,我來看看……」

    遠處傳來周家娘子的叫罵聲,周家大姑娘驚慌失措的放下一個包袱,跑走了:「花大哥,我會來看你的。」

    他慢條斯理的洗gān淨了身上,就連洗到傷處的時候,他都沒感覺到疼。靠了岸,他正要去拿他那身髒得不能再髒的衣服鞋襪來洗,卻看見了岸上的那個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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