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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9 00:09:53 作者: 隔劍還花
我嘻嘻笑著不答,拉了他往山下跑,邊跑邊說:「就要走了,我要去山下看看,以後不一定能常來人間了。」
說話之間,恍惚便到了山下小鎮,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一座破舊的廟宇,大門前搭著高台,高台上坐著一個人。
我抬頭望過去,看到那個人的瞬間,世界仿佛突然寂靜了。高台上眉目慈和宛若淨蓮的僧人正低眉垂目地端坐著,誦念之聲有如天音。我的眼睛便挪不開了,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聽他誦經,聽他發願,他說他行經此地,發願重修這寺廟,將於此為鎮上百姓誦經七日,籌募布施。然後人們排著隊一個個上前行布施,每行一人,便書姓名於紙,由他念誦祈福。
我聽他一個一個的念誦那些人的名字,突然就那麼渴望聽到他念我的名字,仿佛我的名字本就應該從他的口中念出來似的。這念頭一泛到心上來,我就像著了瘋魔似的,什麼修行規戒都不知忘去了哪裡,隨手取了身邊不知是誰的荷包,便跟著排隊的人們一步步往前,一步步向著他走過去。
我站在他面前仰望高台上的他,一旁的小和尚提筆抬頭問我的名字,我的目光動也不動,只是望著高台上他的臉,大聲喊:「我叫梅妙也!」
然後,我聽到他喚我一聲:「梅妙也。」
妙也。
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日,混沌之中有人對著我讚嘆:「好一樹梅花,妙也,妙也!」
我在這讚嘆中醒來,便見了那翩翩書生少年郎。從此日日聽他書聲琅琅,聽他述懷感志,聽他那一日對我許諾,說道若今番不中,待歸來之時,便梅妻鶴子,終此一生罷。
他說:梅耶梅耶,知我心者,唯你而已。
他說:良友嬌妻,你一身而為之,縱無知己,我何憾耶?
他說:若你願許終身,何不落花以示?
於是我墜瓣於他指間,聽得他撫我大笑,妙也,妙也!
妙也。
我聽到那一聲呼喚,那一刻,便已經明白----我,走不了了。
我對天懸師兄說,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著溯雲。天懸師兄勸我、求我、甚至想要罵醒我,可是我就是執迷不悟了,就是認死了理,我說師兄你自己去仙池會吧,我不想飛升了,我不去了。
師兄說我瘋了,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是著了魔,失了心,卻覺得沒有什麼不好。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好過,這樣歡喜過。
那樣的歡喜,是漫長的千年之中,最讓我放不開手的、浸滿了整個心魂的喜悅。
後來我知道,一生之中,這歡喜,應是只能有一次罷了。過了這一次,便再不會有。
陽光透過眼帘,一片的艷紅。
夢還清晰如在眼前,我閉著眼睛伸手摸了一下眼角,摸到了一片濕意。夢中那心動、歡喜的感覺那麼清楚,清楚到把我三千年漫然淡然的心都扯動了起來。明明是一生僅有的喜悅,卻不知為何竟催出眼淚來。
我起來出了屋子,蹲在靈泉邊洗了洗眼睛。抬起頭來看到那邊花叢後面站著個人,目光恰與那人相遇,此刻我卻沒有理他的心情,坐在泉邊靜靜地想那夢境。
「梅妙也?」聲到之時,人亦到面前。
我正留戀著夢中的感覺,實是不想被打斷,怎奈人家既然指了名道了姓,也只好應一聲。一抬頭,我卻著實吃了一驚。
面前這人竟是昨日被我不小心撞了的帝子炎方,昨天被我裝呆無視了過去,今天又被我漫不經心忽略了一回,這麼一想,我竟是得罪了他兩回。
我忙站起來道了一聲:「見過三太子。」
「你認得我?」
他略略抬高下巴,很有些俯視的意味,我作茫然狀道:「莫非我認錯了?」
他「哼」了一聲,道:「你在方才此處做什麼?」
「洗臉。」我答。
「你可知此泉乃是天地自生之靈泉,可活人物之性命,固仙靈之修為,乃是不可多得之寶?」
我細細想了想,未記起有哪條規戒寫明我不能用這泉水,當初那仙官令我守這靈泉時也未囑咐什麼禁忌條規,想來他不過是用這話來威嚇我,我卻也不好駁他,便「哦」了一聲,沒說什麼。
「聽說是白夕親自送你赴仙池會,飛升時又親身為你擋劫,此後又直把你送到雲台天門。」炎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裡很有些鄙夷,道:「我只道是如何奇異的草木,今日一見,方知果然是個草木。」
我沒有心思與他鬥嘴,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道:「三太子好眼光。」
炎方被我這一句噎得氣結,臉色一黑,哼了一聲,正要說一句什麼,忽聽一旁有人接口道:「殿下貴為帝子,爾等草木之軀如何能入殿下之目。」
說話之間人已走到近前來,卻是一位容貌嬌艷的女仙,走動之間風情搖曳,倒是個美人。她看了我一眼便轉向炎方,語笑嫣然地說:「殿下,娘娘今日新收了好茶,請殿下共品,莫讓娘娘久等了。」
她所說的娘娘自然是炎方的母親,天后娘娘。炎方聞言皺了皺眉頭,似乎不大樂意去陪娘喝茶,卻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炎方走了,美人卻沒走,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把我俯視了一遍,嘴角噙了一絲自以為高貴的笑容,道:「早聽說梅姑娘是個痴情女子,梅姑娘昨日飛升,眾仙都等著看姑娘是怎麼個痴情法,沒想到才不過三千年,姑娘就把舊情忘得乾淨,未免讓人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