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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02:51:26 作者: 四面風
「但他肯定猜不到我這六年都幹了什麼。」余初又在心裡想,「先不告訴他。」他怕說出來嚇著譚知靜,畢竟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感情駭人。
吃完這一頓,余初告訴譚知靜自己家的杯子放在哪裡、熱水在哪裡。他怕自己是對疫苗反應大的人群,不希望媽媽擔心,讓譚知靜準備好照顧他。
譚知靜看他這樣未雨綢繆,再通過他之前的那些敘述,還有他如今的性格,便知道在這個母子倆組成的小家裡,通常是由余初來做決定。譚知靜還知道,在過得艱難的家庭里,誰做決定,誰就更辛苦。
他以前那麼希望余初能幸福,結果余初吃了這麼多苦。
余初領他去自己房間時顯出難堪,別過頭不敢看他,說:「你等我換一套新床單吧……」匆匆瞟他一眼,又忙看向別處,解釋道:「其實,我見到你以後,就沒再見過別人了……其實我以前也很少很少把人帶到家裡來。我那天,就是想惹你生氣。」
譚知靜心裡一紮一紮地疼,說:「不用換,我想睡在沾了你氣味的床單上。」
這是不是譚知靜能說出口的最肉麻的情話?
余初笑了,兩人都已經洗過澡,相擁著倒在床上。譚知靜想吻他,余初躲開了,他還是怕有萬一。
「不會有事的。」譚知靜又說了一遍。
「嗯。」余初應道,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笑出來,「我們真的很怕死。」他想了想,補充說:「我怕你死,你怕我死。」
譚知靜說:「先不說那個字了。」
「嗯。」
可是過了一會兒,余初又說:「我再說最後一次,想問你個問題。如果我死了,你會繼續活下去嗎?」
譚知靜看向他的眼珠輕輕地動了動。余初其實本來就是有答案的,「你會活下去的,你是可以帶著痛苦生活的人。」說完,他又添了一句:「知靜哥哥,你比那會兒還不愛說話。」
譚知靜仍然那樣看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像是放下了一個重物似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把余初口中所說的,他帶著痛苦生活的這六年暫且從肩上卸下來一會兒,稍作休息。
「什麼叫帶著痛苦生活的人?」他笑起來,問余初。
「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人。」余初調皮地眨眨眼,笑著回答,「你和我說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我找到了,《卡拉馬佐夫兄弟》,我把它看完了。」他撐著身子半臥起來,爬到譚知靜的胸口上,望向譚知靜的眼神是獨自向神像宣誓的人所特有的虔誠與執著。
「我以前說我不愛人類,我也不愛鄰人,我只愛你。但是我從愛你這件事裡,漸漸發現鄰人確實有可以愛的地方,陌生人也有可以愛的地方,現在我甚至有一點兒愛上這個世界了。我對你不公平,我開始學會愛別人了,卻唯獨還恨你。但是你得承受住,因為在我不會愛任何人的時候,我是唯獨愛你,所以也只能是你,來承受我過去的心裡產生的那些恨意。」
於是譚知靜也記起來了,他也回到那個房間,當他和余初提這本書時,他們是如何抱在一起,那個房間裡的溫度,還有那些舊家具的氣味。
「知靜哥哥,請問,你是一個卡拉馬佐夫嗎?
「每個人都是一個卡拉馬佐夫。」
「那你是哪一個?」
「你覺得我是哪個?」
「你肯定不是米佳。」
「我不是嗎?」譚知靜笑了,他以為自己可以是。
「不是。」余初笑著說。米佳是壞的那個,譚知靜不可能是壞的。
「你可能是伊萬。」余初說。伊萬是自己使自己痛苦的那個。
譚知靜又笑了,眼睛沒有看著余初,但心裡想的全是余初,有關余初的點點滴滴,最後得出結論:「你是阿廖沙。」
余初驚喜地問:「我有那麼好嗎?」阿廖沙是完美的那個。譚知靜覺得阿廖沙是能救別人的那個。
「在我心裡你就是阿廖沙。」這又是譚知靜的一句情話,並且是真心話。
「可我是伊萬。你是伊萬,我就是伊萬。」這是余初的真心話。
譚知靜不再反駁了。他什麼都能聽懂。
過了一會兒,他問余初:「那你會活下去嗎?」如果自己死了,余初會活下去嗎?
「我希望我會,」余初立刻就能答出來,「不然我媽會受不了的。不過我經常管不住自己,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所以也不好說。」
譚知靜之後就沒再說話了。
但是譚知靜的眼睛是一直在說話的。余初假裝了六年的譚知靜,如今都讀得懂了。
後來他們一起坐在床上看了一會兒老虎的紀錄片,因為余初想魚醜醜了,還擔心公司里的那一窩貓。
他房間裡與床相對的那面牆上沒有電視,但有一張可以支在床上的懶漢桌,可以把電腦放上來。
「不止是你一個人會享受。」他笑著對譚知靜說。
以前他們把所有能找到的有關大貓的記錄片都看完了。
「這是這兩年新出來的,你還沒看過。」他告訴譚知靜。
他們相互依靠著,倚著床頭,屏幕里出現大型貓科動物冷酷的眼睛,被六年歲月分隔開來的時間重又相連。
第86章 等待與尋找的相遇
半夜裡,余初覺得頭疼,量下體溫,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