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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02:51:26 作者: 四面風
    「知靜哥哥,你沒忘。」余初說。

    譚知靜當然沒有忘,他既不能享受自己往裡移了三個座,也不會因為自己被灌過酒,就也去灌別人。但他還是在網裡,逃不出去。

    余初已經感受到困住譚知靜的其中一張網可能是什麼了,但是不理解為什麼他不逃。在余初看來,譚知靜無所不能,什麼事能困住他呢。

    「沒那麼簡單。」譚知靜這樣回答。說到他自己,這樣幾個字就已經算是說完了。

    「余初,我的意思是,你還年輕,你還有很多選擇。」譚知靜這樣說。無論是纏住那對夫妻的那個網,還是纏住他、纏住他父親的那個網,他都希望它們能離余初遠遠的。

    「余初,那個網並沒有罩住你。已經被網住的男女無法幸福,這幾乎就是註定的事,別人幫不了他們,你更幫不了他們。但這些都和你沒關係。你還年輕,你是自由的,你不需要被任何人困擾。」譚知靜板著余初的臉,讓他認真聽自己說,「你年輕,同時也長大了,不必再把自己困在家裡。以這個人類社會的基礎所演變出來的所有規則,都沒有為單個人的幸福著想,但是你得為自己的幸福著想。」

    余初怔怔地看著他,猛地將他抱緊了,指甲扣進他後背的肉里。

    少年瘦削的身體發起抖,因為被看穿了,羞恥得皮膚發燙,還想吐,並且真的發出一聲嘔吐的聲音。

    這之後他心裡就舒坦了,像是終於把一個長期粘在心口的極為噁心的東西吐了出去。

    第59章 記憶的房間

    余初再次平靜下來,安靜地趴在譚知靜的胸口上,過了很久,突然說:「知靜哥哥,這幾天,我竟然……盼著你和你姐夫上床了,因為這樣就不是我闖禍了,而是你對不起我。」他抬起頭看向譚知靜,「你覺得我壞嗎?」

    譚知靜的眼神依然十分安寧,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髮,問他:「余初,用一個詞來形容你自己的內心,你用哪個詞?」

    「一個詞嗎?」一個詞怎麼夠用?

    余初努力地想,想了很久,剝開那些裝飾的、障目的、繁雜的、不重要的一切,找到一個詞,「憤怒。」

    余初自己都沒想到他最終找到的詞是「憤怒」。

    譚知靜卻是毫不意外,「第二個詞呢?」

    這次很快就找到了,「迷茫……」

    「寫日記吧,余初,把你想不明白的事都記下來,總能想明白一些。」譚知靜憑藉經驗看出余初靈魂中壓抑的瘋狂,也是憑藉經驗向他提出建議,希望他能免受自己已經受過的苦。

    「知靜哥哥,你寫日記嗎?」

    「以前寫過。」

    「我能看看嗎?」

    譚知靜輕輕地笑了,「弄丟了。」

    之後那隻海鷗再次飛了起來,又再一次地恢復平靜。譚知靜鎖骨下的那顆小痣靜止在他的眼前。

    也許他對譚知靜這枚小痣的喜愛,就像譚知靜對他的文身一樣。

    他喜歡這樣的溫情時光,趴在譚知靜的身上,那枚小痣在他眼前,他的嘴唇稍微動一動,就能輕易地碰到。

    余初回想過去時,記憶的畫面會以不同的速度翻頁,他不覺得那是不同的畫面有著相異的長度,而是覺得是時間在不同場景里呈現出不同的密度,從而在他身上留下不同的花紋。

    這種場景下的時間就是鬆弛的,留在他身上的花紋就如他落在那枚痣上的小吻一般舒緩。

    與譚知靜有關的時光形成記憶之後,深刻與淡薄就成為一種相對的感受。在那些過於深刻的記憶里,一切都隨著時間急劇壓縮,最終壓縮到只剩一個眼神、深處的一次戰慄、一句震耳的話,深深地刻進去。而這些沒那麼激烈的記憶,反而能從容地鋪展開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無限地疊加上去,也能變得無比清晰。

    一次又一次,補全光線,補全空間,補全身體,補全肌膚——尤其是肌膚。

    有關肌膚,他總是過於依賴自己的視覺,然而視覺總是極為局限,只能看到眼前的這一小塊兒區域,因為過於關注,這一小塊兒皮膚像會旋轉似的令他目眩,而周圍的皮膚則混沌下來,尤其是他們挨在一起的部位,兩人的皮膚像捱不住高溫般持續地融化,彼此交融到一起,已經分不出這是誰的胳膊、誰的腿,也不再能分出哪兒是胳膊、哪兒是腿。

    他恨不得在譚知靜的全身打滿格子,再在腦子裡給他們標上序號。他也真這麼幹了,用黑色的墨水,不好洗;如果有永遠洗不掉的墨,他會用那種永遠洗不掉的。

    譚知靜變得清晰起來了,身體的每一處都規範地待在他織就的格子裡,比平時還迷人。黑色的線條印在皮膚上,就像余初的文身,印著黑色線條的手指在江水與海鷗上經過。

    譚知靜也端詳自己,舉起胳膊,在眼睛上方緩緩地轉動手和上臂,和余初一起看那些格子隨其旋轉。

    從第一格到最後一格,余初挨個記憶,肯定不會遺漏。他到現在都記得左眼是在哪個格子裡,右眼是在哪個格子裡,那一雙深邃的眼睛如何幽寂而瘋狂地注視著他,看他在嘴裡念念有詞:「五十六、五十七……」他越念越高興,因為他確信他們的這種舉動不正常,也確信別人不這麼幹。他還確信知靜哥哥喜歡。

    那時他怎麼能想到,他們真的只有那一個暑假。在這件事上,譚知靜不是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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