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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02:51:26 作者: 四面風
    余初都要急死了。

    進包間的那一刻,他跟在餘慶春後面,插隊到媽媽前面。餘慶春走得慢,得給屋內的人留出熱烈歡迎的時間。余初雙手不自覺地前伸,忍耐地握成拳頭抵住餘慶春的後背,似乎這樣才能避免自己不顧一切地把面前的障礙推開,讓自己衝到最前頭。

    然後他在被餘慶春遮蔽的視野邊緣看到譚知靜,以六七個大人小孩兒作背景,挺拔地站在那裡,微笑地看向他們。世界頓時清靜下來。

    譚知靜穿了一件半袖的灰色休閒款襯衣和一條黑色的牛仔褲——再仔細看,原來是長袖襯衣將袖子挽了上去,挽得十分整齊,剛過手肘。余初第一次看到譚知靜的小臂。

    譚知靜搬動椅子,請餘慶春過去坐,於是余初光明正大地觀察起來:他看到譚知靜小臂上肌肉如何隨著他搬椅子的動作而發生變化;還有手背上那幾道淡青色的血管,原來是一直延伸到上面的,再逐漸變淡、消失進皮膚里;還有那些汗毛,看似安靜地伏在手臂上,實則第一眼見到就向他散發出強烈的吸引力。

    余初將譚知靜的這個夏季的形象深深地印進腦子裡。

    人們開始謙讓主座,鄭副處還沒來,那個座位只能是餘慶春的。為了這麼一件結果既定且顯而易見的事,餘慶春還要再三推諉。余初覺得起碼在這件事上,鄭鐸他爸要比餘慶春強,鄭副處起碼不會這麼墨跡。

    余初仿佛不會走路似的被餘慶春帶進那一團人里,譚知靜也摻和其中,這時鄭鐸一家也到了,一下子變得更加熱鬧,讓座位的遊戲似乎玩兒不到盡頭了。

    余初在這一團熱鬧里偷偷地朝譚知靜笑了一下,譚知靜臉上帶著和別人一樣的冠冕堂皇的笑容,視線略往下一落,在余初臉上停了一瞬,又移開了。

    但只憑這一眼,余初就知道他和自己是同謀,他們兩個是一樣的,都對這場歡迎儀式充滿輕蔑。余初心裡頓時一片火熱,同時更放心了,他確定譚知靜真的沒有忘記和自己的約定。

    最后座位是這樣排的,因為是高考慶功宴,余初和鄭鐸應當是今天的主角,就讓他倆坐主座。兩個主座,也分貴賤。這裡的包間早都設計好了,朝向門口的座位亦向東,所以只看左右就好。鄭鐸也受不了這個,一屁股就坐下了,余初瞟了眼餘慶春,獲得許可後才坐到鄭鐸右邊。

    接下來就好說了,鄭副處挨著兒子坐下,然後是夫人;余初家卻是讓媽媽坐中間,余副局寧可掉價也要坐在外面。

    余初和鄭鐸說著話,留意著譚知靜被餘慶春安排到他右邊的座位。余初在心裡替譚知靜高興。以往譚知靜總要坐背對門口的那個座位,要充當服務員,沒法好好吃飯,他希望譚知靜今天不要再餓著肚子喝酒了。

    只是這樣坐得近了,就不方便偷看了,余初只能在譚知靜起身敬酒或者幫人倒酒的時候匆匆地瞟上兩眼。

    知靜哥哥應該很開心吧?今天同桌的還有兩個姓氏後面帶「總」的,余初知道他們也是搞工程那類的,餘慶春介紹他們互相認識,說小譚可靠,讓那兩個「總」照顧一下。

    鄭鐸有些納悶地問余初:「他什麼時候跟你爸更熟了?」

    余初笑了笑,沒說話,但似乎就是這樣的,他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譚知靜跟著余副局出來的次數比和鄭副處多了。

    應付完一輪有關高考和大學的寒暄,余初得了閒,手藏在桌子底下給譚知靜發消息:「魚好吃。」發送出去後,他耳朵靈得聽見譚知靜那邊響了一聲提示音。

    他若無其事地將手機揣回兜里,興奮地等著譚知靜怎麼找機會看手機,想看他怎麼反應。

    可譚知靜沒反應。

    余初咬起筷子頭,用木頭磨牙,他的牙根里生出一種難耐的酥麻,需要這個動作幫忙緩解。過了一會兒,他又發了一條:「知靜哥哥,飯局好無聊。」

    媽媽在旁邊小聲提醒:「飯桌上別玩兒手機。」

    余初知道她沒說的半句是:「你爸爸看到又要說你。」

    余初把屏幕按滅,把手機塞進兜里。

    可譚知靜還是不看手機。他只顧著和那兩個「總」說話,對他們笑得那麼熱情。

    余初嫉妒了,找准機會站起來,開始挨個敬酒。他說起敬酒詞一套又一套,先從自己爸爸開始,然後是媽媽,接下來就得調轉方向,敬鄭鐸的爸爸。他和每個人說的詞兒都不一樣。

    終於輪到譚知靜,對方也站起來,余初剛要開口,餘慶春喊住他,說:「跟你譚老師喝的話,得倒滿,這段時間太麻煩你譚老師了。」說著就要給他添酒。

    譚知靜說不用這麼客氣,又說哪兒能算是麻煩,讓余初抿一口就行了。

    但餘慶春說余初這些半大孩子用的都是小杯,干一杯不算多。誰都看得出余副局對自己兒子在酒桌上的好派頭深感驕傲,他自己就是千杯不醉,也希望兒子在人前多表現這一長處。

    這時就顯得譚知靜的客套有些不合時宜了,余副局已經在給自己兒子倒酒了,他還在旁邊一直說「夠了」「不用」「可以了」,就像不識抬舉一樣。

    余初意識到譚知靜是真的不希望自己喝酒。他下意識瞟眼酒瓶上的度數,才四十多度,對他來說其實不算高的,他以前連六十多度的原漿都喝過。

    餘慶春讓他把這杯乾了,讓譚知靜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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