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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除了班主任幾聲提醒,沒人制止他,甚至有廢物與他同流合污,笑啊,鬧啊,在這肅靜莊重的氣氛里,他們臉上卻盛開比鮮花還要燦爛的笑容。他們也許根本不明白何為九一八,又為何要紀念,為何要默哀。

    我轉過去對他們說,把你們的嘴閉上,把你們癱瘓抽筋的醜臉給控制好。

    其他同學紛紛看了過來,大馬猴似乎覺得面子上過不去,看了看同學們,迅速挪幾步過來,抬手響亮地扇了我一巴掌。

    班主任氣得連拖帶拽將大馬猴拉出去之前,後桌已先制住了人。

    我當時沒有立刻還手,直至防空警報響完,默哀結束以後。見窗外的大馬猴不知悔改,拽模拽樣推搡著班主任。我提起一把椅子出去拼命地砸他,為了九一八事變里的中國亡魂,為了老師被踐踏的那份尊重,也為了連爺爺也捨不得動我一下,而遭受渣滓的那一巴掌。

    大馬猴瘋了似的撲上來揍我,我何曾怕過誰?也不要命地撕打他。

    班裡統共幾十個男生,除了後桌和班主任,沒有一個上來拉架,皆一副看好戲的態度。他們差不多都是一類的蛆蟲,一起孤立我,編造我克夫,時時開玩笑恐懼的將我推給彼此做老婆。這其中有偷拍女生換衣服的,進女廁所的,囂張搶錢的,嘴裡說要捅老師的。我並不覺得不合群的我是異類,只是身處混濁的環境,我也不願意和他們相處,總有一天我會因為自身的堅持而被上放到我想要的環境裡,那些人也會像泥垢一樣被漏網過濾掉地下道里,流入更黑暗骯髒的地方。

    然而這麼一架,落實了我壞脾氣的外號。一位高姓女生甚至譴責我思想極端,不能理解我以暴制暴。老實說我也不理解默哀時她不制止大馬猴嬉笑,事後不去譴責他,而是馬後炮來與我說教。她想要說教,監獄裡一排排罪犯多的是,謝謝她,請放過我們當事人。

    我愈加淒涼了,沒有哪個女孩子願意和粗暴的我做朋友,平常也不敢和我多說一句話。

    至於大馬猴的後續有些戲劇化,他跟我打完這場架,又在學校里施暴和後桌打了一架,加上之前有幾次聚眾鬥毆的案底處分,他在我的盼望里順順利利的被學校無情開除了。

    我熱愛母校。

    後桌那一次的恩情我記下了,願意以友好的態度同他做朋友,並且餐盤裡從此以後的肥肉,盡數贈予他。然後我得知,他初中因為戴昂貴的牙套被沒見過世面的同學孤立過,綽號鋼牙哥。換了新學校,終於擺脫了厭煩的綽號,他也不喜歡跟俗不可耐的大眾相處。他向我普及了牙套的好處,喜歡將整齊的一排牙露出來給我欣賞,刷一下笑得格外標準,那潔白的八顆牙真真兒閃著光亮。

    整牙這樣的小整形,使我聯想到八喜曾經吵鬧著要整容,她從一個時髦的魔都人那裡聽來整容這件神奇的事情以後,向家裡鬧了有兩年了,而這個寒假裡,竟不想她果真大膽做了整容手術。

    八喜媽成日唉聲嘆氣,在我家做客的時候,不停的用手背拍著掌心,與我爹磕話說,把八喜慣壞啦,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那死丫頭如何也不聽啦。大人的煩惱也就孩子那點兒叛逆,可他們從不去了解一個孩子的內心。

    他們聊天時,我不經意間記下了醫院的地址,也就百無聊賴的時候,晃去了那家醫院瞧瞧鮮,終於尋到她的病房後,我並沒有進去笑她,只是貼牆側站在門外,無聲無息地挪挪眼睛看看她。

    她果然割了雙眼皮,眼睛水腫得跟女鬼一樣,似乎也削尖了下巴,整一個豬頭形象,又腫又血淋淋,白紗布上滲了些血跡,也有發黃的藥物。她眼睛幾乎不能睜開,仍忍著劇痛,低頭看看以前的照片,盯向自己原本的模樣,忽喃喃道:「什麼特色?」

    她又自言自語地說:「特色二字太深奧,庸人哪裡懂,我只知道,不符合大家的審美,他們會說我又胖又丑,背後叫我眯縫眼,大臉,肥婆。」

    也不知她看清了原來的自己沒有。

    接著,她不舍地放下了照片,過一會兒,手裡又眷戀摸索著什麼,沒摸到,她便轉頭對那光線微弱的窗外虛弱一笑,笑容里卻好像有一種空洞的幸福。

    這時候,我進去撿起了那張被風吹到地上的照片,行動仍然悄然無聲的,我看了看照片上圓而不肥的小姑娘,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少女,一時昏了頭,恍惚起來竟認不得八喜了,也想不起她最近的模樣。

    她眯著可怖的眼睛,側頭努力感受光明。

    我將她小時候那張照片安靜塞到她手裡,便一聲不吭地走了。

    她朝著我的背影問,謝謝你,你是誰?

    我頓了一下腳步,繼續出門。見我未吭聲,她又開始碎碎念的自言自語了。是西西嗎?看不太清,有點兒像,不對,她來不笑我才怪。一定不是她,她根本不會來看我。是護士嗎?護士會回答我的吧。奶奶?買飯回來了嗎?還是生氣的媽媽?到底是誰呢?真奇怪,為什麼不說話呢?喂,你走了嗎?

    嗯,我走了。我在心裡回答了蠢不可及的她。別人是庸人,你就要做庸人了麼?

    整容後的八喜,被一個本身並不太好的男生給甩了,她那位名不經傳的男朋友,好像是狐狸介紹的,沒有正當職業,吃軟飯的小白臉,靠一張有幾分姿色的臉,喜歡騙騙學生妹的錢。阿昕告訴我,軟飯男常常向八喜索要錢財,八喜連手機和尋呼機都賣了,愛得不可自拔。軟飯男這一次分明是想換下一個女朋友,還冠冕堂皇嫌棄起八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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