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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第36章 信仰
自從忍春走了以後,青子對我爹的稱呼竟轉了風向,徑直改變了。
一個朦朦朧朧的水霧清晨里,她立於兩門之間左右叫喊道:「西西!吃飯了!吃了再睡!」
「爸!你該上班了!快點!」
從凌晨四五點老天打雷降水開始,憎恨下雨的我放空眼睛,神思恍惚地看窗外,沒再睡過。
我厭惡混合著泥漿的雨水彈到鞋子上,以及後腿處甩了密密麻麻的泥點,而徒勞的我像只松鼠精一樣踮起腳厭倦的走路,為了避開水坑,跳舞似的蹦蹦跳跳,依然不能隔絕不潔,無法改變極力抗拒的結局。
我一度對跳舞也憎而遠之,多年前,母親和阿連有時會放上世紀的老歌,在屋裡纏綿歡快地跳洋舞。下雨時候,戴著小黃帽回家的旁觀者,從門縫裡懵懵懂懂看見了。遇見他們呆一起,天好像總是在下雨,似乎施捨了同情與憐憫。
今日那樣的雨勢我幾乎不能出門,情緒也沮喪,我懨懨地開門。青子還在拍對面那道門提醒,「爸!你再不快點,就沒時間吃飯了!」
屋裡的老男人有一會兒才回應道:「好勒,在穿衣服叻,西西你先跟青子吃吧。」
她啞了一下,張嘴欲解釋,卻作罷了。
我上前戾氣滿滿地拽住她,對她胳膊惡毒又掐又捏,並冷瞪著她,壓低嗓門兒垢罵道:「別叫他爸!你算什麼?!」
她啞聲怔然,臉上的那點兒委屈仿佛融進平靜水面,被淹沒得不留痕跡。我深呼吸一下,轉身為自己扯了點兒笑出來,與她說話的聲音卻冰冰冷冷,「我都不叫他爸,你憑什麼。」
我和爹上桌後,青子分好我們的早餐,試探地喊道:「...爹,你今晚還加班麼?不加的話,我就不買菜了。」
說完,她小心翼翼注視著我。我想起,她小時候看我臉色生活的那些日子。
我爹似乎被第一個詞兒叫昏了,還仔細定了定神,良久,他噯一聲兒,樂樂陶陶地說:「加,以後差不多都得加班,我不在你們也吃得好點兒,想吃肉就割,菜多買些,西西嘴刁著呢,胃口也大得跟兒子一樣,菜錢我給你。」
他搜出錢來交給了青子,青子卻推給了我,「你來管錢,我怕揣掉了,買菜的時候我再管你要。」
「我才不管呢,給我它分分鐘被吃沒了。」我又將錢扔了過去,一埋頭只管喝菜稀飯。
飯桌上忽然傳來爹疑惑的聲音,「你幹嘛,還不快吃呆著幹啥,嘴裡咪咪吽吽念啥呀。」
我因聲抬頭瞧了瞧。青子安詳閉眼,雙手合十,嘴裡小聲念了一會兒後,睜眼說道:「我開始信基督教了,在飯前禱告,你們不用遷就我,我做我的,你們隨意。」
我一口菜稀飯遠程噴射到了她碗裡去,不禁嘲笑道:「你進什麼組織了?被洗腦了啊?我爹掙來的血汗錢,你該感恩他去,謝什麼上帝,又不是上帝發下來的糧食,腦子有坑吧。」
她並不反駁我什麼,娓娓講道:「星期天我陪朋友去了一個非常簡陋的教堂做禮拜,一開始我也不能理解他們,後來我發現那個教堂里做禮拜的大多數是貧窮的困苦人,他們被生活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禱告的時候卻祥和寧靜,那裡也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默默在最角落裡一起祈禱,那天我忽然就想有一個信仰了。」她低頭向我爹深深鞠了個躬,「謝謝您的辛苦,最感恩的自然是養育我的父親了。」
他連忙扶起她手臂,「男人養家天經地義,本該我做的事,沒什麼好講的。」
瞧他們互相敬重的模樣,我好似看了一場尷尬的文藝電影。
我吃著稀飯有些索然無味,緩緩將湯匙擱在了桌上,還莫名嘆了一口氣。青子問我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我說,想吃忍春醃製的下飯菜。
她笑,你以前不是挑剔得很麼,一邊吃媽的菜,一邊嫌棄。我摸摸頭說,難吃啊,那有什麼辦法,吃著吃著一時沒了,還不習慣,她那個叫醒神菜。
青子離桌,笑得高深莫測,玉面宛若狐狸樣。她說,忍春走前特意給她寫了一些菜的詳細做法,擔心我沒了醒神菜,會一直想著要吃。她照著忍春留下來的菜方已經醃製了一些,不知道好沒好,於是先從廚房的土罐子裡取了些出來切好。
我爹便又開始囉囉嗦嗦念叨,看她們母女待你多好的話。
我感到膩煩,幾句話堵住了他。我不都叫她媽了嗎?!還要我怎樣?到下頭陪她去啊!改天我出意外陪葬了您行行好,就別在我墳前念了。
他倆同時要我呸呸呸,說是大清早的,有忌諱,不能瞎說八道。還埋汰我說話難聽,難聽到連自己也不放過。我爹和青子看起來才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父女,這幾日的思想言語一致得出奇,時而不約而同的一齊說我。
我送他們兩個字,迷信。
爹說我沒有敬畏心,是個可怕沒心的混帳,做人要有信仰。
我笑嘻嘻卻認真地說,我的信仰是科學,我不抨擊你們的迷信,你們也別覺得我們精神貧瘠,我跟著科學走,我理性。
信了基督教的青子真是令我嘆為觀止,那每日周而復始的起床、用膳、睡覺沒有一天是漏掉禱告的,她碎碎念禱告起來的時候,像極了活了大半輩子已上年紀的老人,比我奶奶那一輩神神叨叨多了。她為天堂上的忍春禱告,為辛苦打工的爹禱告,為好吃懶做的我禱告,為很多人禱告,卻沒為自己禱告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