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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就算是來吃東西的,我也算你來看我。」她說話的聲音比平時輕了好多,似乎沒勁兒。我嚼著嘴裡的果肉險些沒聽出來她說的是什麼。「你親女兒顧著學習都沒來,以為我是觀世音啊。」
「西西也是我的女兒,我調皮可愛的小女兒。」她從不和我生氣,已老的眉眼依舊那樣溫柔,如果我是一尊雪娃娃,她看我的眼神大概能將我看化。
我受不了那樣的目光,先別開了視線,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抖著腿逍遙地吃蘋果。她動作緩慢地理帽子,我一晃眼好像發現了什麼,便上前撥開了一點她的帽子。她帽子裡的模樣,我看呆了,「你...你怎麼變成光頭了。」
她憨憨地笑了笑,雲淡風輕道:「醫生說,化療要掉頭髮,索性剃乾淨了好,化療結束以後,頭髮又會長出來的,不擔心。」
「噢。」我想收回手時,代娣動作終於快了點,恰好握住了我的手,她將我的手放於肚前摩挲輕撫。她的手不光滑,也不算太粗糙,冰涼得我打了個寒戰,她的手便微微鬆開了,我卻忘了將手收回來。
代娣又握住了我的手摸啊摸,也理了理我耳邊的細發,「我想多看看你,以後多來坐坐,好嗎?」
我不置可否,「那青子呢?你為什麼不要她來看你。」
「不想耽擱她,她看見我,會傷心起來,學習要分心。」
「那你就可以耽擱我嗎?」
「你不是不會為我傷心嗎?我會傷心就行了,再說西西很聰明,很堅強,青子呀,她容易被情緒影響,是個小傻瓜,十年寒窗苦讀,我這個做媽的,不能讓她毀於一時的消沉。」她一下又一下摩挲著我的手,連帶我的手也一起冷了。
代娣好像累了,她緩緩地往後靠,慢慢陷入淺睡。我爹為了治她的病,花了好多錢,起先還有些埋怨她,現在看著她,似乎埋怨不了了。
我走之前,把她的手放進了棉被裡,洗了一個蘋果擱在柜子上,還揣走一半蘋果和幾盒牛奶。回去分給大家的時候,他們問我哪兒來的,我一時啞了,青子也看著我。
我舔舔嘴說,路上遇到個帥哥送給我的。
李東九咬了一口我發的蘋果,喝一口搶來的牛奶說,是盲人吧。
他們賤兮兮地鬨笑,子彈頭還問我是不是遇上搞促銷的,見人家帥才買的。
我起身要將蘋果搶回來,他們紛紛變了一副哈巴狗的模樣討好我。光頭早看他們不順眼了,因此幫腔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還不懂啊?人家西西一定是看我心情不好又沒吃飽,才出去買來寬慰我的,你們一個個自作多情什麼啊,沾了我的光,還死不要臉說人家姑娘,毛病,得治。」
李東九狠狠咬著蘋果,一眼橫了過去,眼裡殺氣隱隱浮現,說話的語氣充滿了威脅的味道,「你說什麼呢?來來來,再說一遍。」
「不敢。」光頭就這麼慫了,事關老大威嚴,不敢造次。
「她鈦鋁合金眼才看得上你。」
「是是是,看不上我。」
果然,他老大還是他老大。
我在外面閒逛的時候,偶爾會逛去醫院撈些吃的。代娣喜歡拉著我的手說說話,她說了多次教我好好上學的話。她講,以後不說什麼有沒有出息,給別人看的不算數,重要的是擺在你面前的路,就像河流匯入大海,你的選擇會多起來。不同的角度其實也都豐富多彩,做人要謙虛,不能瞧不起人,你懂的,別人未必懂,別人懂的,你也未必懂,都是不一樣的。
我算是明白青子隨了誰,她們母女說話,大同小異。
我有時去醫院的事,青子也知道,於是她將手機從我爹那裡要了回來,塞給了我,請求道:「你去醫院的時候,把手機給我媽,讓她打家裡的電話來,你跟她說我知道錯了。」
青子在我這裡一貫會做人,塞了點小錢給我作跑路費,才敢請我幫忙。去醫院時,代娣一見了我便笑眯眯的,我將手機搜出來漫不經心地扔給她,埋怨道:「別又以為我是來看你的,青子給了我跑路費讓我給你送手機來的,她說她沒錯,讓你打電話給家裡的座機,真是,你一個人生病,影響所有人,害得我經常跑過來找吃的,累都累死了,遇到你,我就變成牛了。」
我的話從來不太好聽,她一笑而過,不與我計較什麼。只要我一說不是來看你的,她總固執地說:「你只要踏進這個門,我就算你是來看我的。」
她垂眼看了看碎屏手機,呢喃道:「這孩子是沒錯的,這麼多年難得犟我一次,像你了。」
我皺眉,不耐煩地攛掇她,「還不打電話呆著幹嘛,等著歸西啊,我不做徒勞事,別等我白跑一趟。」
「晾晾她,暫時不打。」代娣將手機小心放到了枕頭底下,然後又開始拉著我的手說話,給我講了她那一輩經歷過的許多事,也不生硬灌輸道理,只平平淡淡地講故事。
她從生為女娃娃起,在封建農村里似乎一步錯,步步錯,以致頭一次的婚姻也是錯的,那其實也不算婚姻,只是長輩們自私的面子買賣,令她成為生活的娼婦。她喜歡上學,家裡人卻不肯給她機會,機會都是混帳弟弟的;她想做解放的女人,前夫卻扼殺了她的權利,壓迫她做牛做馬,不服從,非打即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