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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爺爺去後敲門半天沒人應,他一邊喊著人,一邊自作主張推開了老門,卻見那駝背鰥夫在堂屋的樑上掛了粗繩自縊了。
鰥夫的背駝了大半輩子,死時竟然直了許多,他那張黑黃透青的面容,與他生前惶惶不安的模樣比,安詳了,踏實了。
是我纏著爺爺,爺爺才講給我聽的。
鰥夫死了後,那畝地被村里曾經的佃戶買了下來,錢麼,我爺爺用來請鎮上的木匠給鰥夫置辦了一口棺材。鰥夫終於死了以後,村里人才沒那麼冷淡了,大家也出力幫著歡天喜地辦了這場喪事。我的記憶可不會騙我,想起駝背鰥夫,那歡天喜地的辦喪場面便浮現在腦海里,他們打牌的,吃酒的,樂呵有肉的,小孩子撒歡四處跑的,看起來可不歡天喜地?
沒人為鰥夫哭喪,只有我爺爺和爹的沉默,大爹小爹們的嘆息,以及靜看事態的我。
那畝地里種出來的糧食,家族裡除了我們家,都不愛吃,老嫌晦氣,也相信天煞孤星那一套說辭,惟有我爺爺和我爹不信,踏踏實實吃上了十來年。
天災人禍向來不可擋,天道不公誰奈何得了。那些晦氣似乎染到了外人身上去。夜裡,我摸黑出來上廁所,撞見一團人影蜷在沙發上低聲痛吟,嚇得我瞌睡全醒,仔細一看那是個老女人。我沒好氣罵道:「你幹嘛啊?人不人鬼不鬼的,半夜三更裝什麼神,嚇死我了。」
代娣環抱住前頭揉了揉,不好意思笑道:「就是乳.房疼。」
我嘲笑哼哼的,「你該不會要生二胎了吧?當心被抓去做人流。」
她沒理會我的玩笑話,叫我趕緊去睡,別冷著了。我大姨媽來前,那處也會脹痛,便罵罵咧咧道:「大姨媽來了就喝紅糖水啊,在這裡干坐喊疼有什麼用,你也真嬌貴,能有那麼疼麼。」
「疼,以前也沒有這樣疼,針刺一樣。」她繼續揉著松垮的乳.房,慢慢走回了屋。
後頭有天我和青子一起回家,同時跨入門便撞見我爹在給代娣揉胸,我們眼睛一睜,都替他倆感到害臊,紛紛退出去躲避開了。
他們也忙收拾動作,做好正經。
我倒面不改色,心裡仿佛被小金箍棒給套住了,隱隱收縮,一陣兒一陣兒的,不是滋味兒。青子不僅紅了臉,耳根子也像是抹了熱乎的鮮血被燒得通紅,好像干腌臢事的人是她本人一樣。
我們面面相覷,一個冷臉,一個熱臉。她拉著我想下樓去,我穩住沒動,這時我爹也尋過來了,他尷尬地解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那裡痛,我就...就幫她...她最近痛得睡不著覺。」
我撞開他進了門,「痛就去看醫生啊,我又不是院長能撥醫生過來給她看。」
兩人已圍到了代娣身邊噓寒問暖。代娣說,不想花錢,挨過來就好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我爹焦慮地拍了拍腿,「你們看她,死犟,還說西西脾氣犟,我倒想帶她去看醫生,她死活不去,你倆勸勸,疼著也不是個辦法呀。」
青子自然得勸她媽,我能說什麼好話?冷嘲熱諷少不了。代娣堅持說,要攢錢給我們上大學,不應該花的錢,怎麼能亂用。
沒過多久,她斷斷續續發了低燒,臉色也蒼白,抵不住身體上的疼痛折磨,終還是鬆了口,同意去醫院看病了。
我爹帶她去看病的那天,我們在上學,晚上回來的時候沒看見代娣的影子。青子問起來,我爹說,代娣要住一段時間的院,不是什麼大病,良性的,要做個小手術把胸里的東西取出來就好了,術後得在醫院慢慢修養。
青子還是擔心,想連夜去看看。爹說,這麼晚了,別去打擾生病的人,人已經睡下了。
但是爹背地裡找上了我,他如實與我說了,代娣患了乳腺癌,病看得遲,有些嚴重。他叫我好好對待她倆,就算依著那病,憐惜她們母女也好。
病症的情況,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同青子說,這也是代娣的態度。因為上學的原因,隔了幾天我們才去醫院看了看代娣,她氣色看起來不差,也令青子放心了些。我們走前,代娣給青子立了一個規矩,不能頻繁來看她,最好不來看,以免耽擱了學業,這裡有護士,我爹下班也第一時間來她這裡,沒什麼好操心的。
青子低頭不答應。病後的代娣脾氣不小,發了一通火,情緒激動地批評青子,她和我爹辛辛苦苦這些年,家裡成績最有希望的就是青子,如果有半點差池,她不活了!也不治病了!她把青子從農村裡帶出來是為了什麼?!
最後告誡青子,別忘了娘給你取得名字!要做知青!
代娣罕見這樣咄咄逼人,青子為了安撫病人,僅僅是口頭上答應了。
她後來還是三天兩頭去看代娣,代娣只能唉聲嘆氣,直到一天,她曠課去照顧人,嘴硬道:「可以不念書,可以無功無名,但病母床前不能沒有孝子。」
代娣當即氣得拔了針,拿起掃帚頭第一次打她,她也不躲不閃,惹得代娣抽抽搭搭地哭。
代娣罰青子跪在地上認錯後,還拖著病痛的身體粗魯拉她回學校。
也不知代娣還跟青子說了些什麼嚴重的話,那天她回來後,眼睛通紅,反倒專心念書了,並說高考以後再去服侍代娣,這之前請我多去看看人。
那天的情況是我爹講給我聽的,聽說青子還跑去問醫生代娣的情況,幸好我爹早先給醫院打過招呼,醫生和護士也一起騙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