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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痰盂一起打趣人說,把光頭文質彬彬打扮一下,吃得胖一點,就像領導樣了。
我們輪番把光頭的光頭開了一遍玩笑,他自己也笑,還給自己算命說,以後有了大肚腩,戴個眼鏡,喊他媽做一套中山裝,好好混一混,說不定就能當領導了。
我心中既然秉持自己沒白讀書,起碼讀了點書,便耐心給光頭詳細說了通俗點的意思,忍住了第一時間想鄙夷他沒聽懂那話的衝動。我要是瞧不起他,不也像某些成績拔尖的,初有點學識,便自覺高人一等了嗎?
光頭明白了我的意思後,也不好意思再說,讀書有啥用,而是正兒八經地問我,讀書的價值。
我一下也答不上來,我雖不喜歡上學,看書也還是願意的,從裡面品嘗了諸多人生。學校里的學習枯燥乏味,我才沒動力,能快樂並親身感到有實際價值的,則令我主動。從前青子教我看書,我左右扭頭說不看,某天無事可做,我不經意翻到了一本引人入勝的名著,才在書堆裡面選了些愛看的,最後沒得看了,反而心痒痒,將其餘不感興趣的也翻了翻打發時間。
光頭那問題後來是青子指了指自己腦門告訴他:看過的書會忘,體驗過的感覺始終融在這裡,它們教會我思考,開闊我眼界,讓我不至於從別人的七嘴八舌里慌了神,也不至於因為對方何等身份說了話,而質疑自己的選擇。多歧為貴,不取苟同,好好過完這一生足夠了。
那句多歧為貴,不取苟同,語文倒數的光頭沒能明白,青子以平等姿態為他解釋。她並誠心說,每個人的價值是不一樣的,弱項、強項各不同,我其實不善於交際,以後我有交際的問題,也請教你們,到時候你們可不要瞧不起我,不恥下問是好品質。
哈,他們好像忽然有了看書的興趣,但對於任務般枯燥的學習,雖願意再坐一陣子牢,仍不溫不火。
光頭私下撞撞我肩膀說,別說,你跟你姐還真有點兒像,書看得多的人,沒白讀書的人,談吐就是不俗,讓人舒服,這哪兒還不善於交際,謙虛過頭了啊。
我使足了力將光頭從桌角上撞下去,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她才是你姐呢,她是你全家的姐,像你的大光頭,眼睛瞎,我就是我。」
越同光頭熟了,他越不容易生氣,還賤賤地說:「我就一個表妹,不過不是光頭,是短髮男人婆。」
子彈頭擱了筆,眼睛軲轆往上一轉,挖苦道:「什麼時候罵人,要把徐學姐推出去給人做姐了,你們倆真有趣,都挺賤的,怪不得關係好。」
李東九也推了下我腦門兒說:「姑娘家,真不斯文,我還說你看書多,總得來說,是不一樣的,沒想到,還是個蠻小姐,你就適合做地主的女兒,知青就是被你欺負的才女西施。」
我捏緊筆桿子,在作業本上戳穿了幾個洞。青子見我情緒不妙便做和事佬誇我,誇了幾個點,也再夸不出什麼話了。什麼我刀子嘴豆腐心,知道護人,很有骨氣之類的屁話。
我想好了措辭,才不卑不亢回敬他,「讀了書就一定要斯文嗎?沒看見那些斯文敗類是怎麼裝模作樣的嗎?眼皮子真淺,看人家女生入得了眼就是西施,西施多著呢,反正看不上你,我蠻小姐我快活,我不為規矩而活,你管得著嗎你,五十八笑百步,跟個天皇太君身邊的翻譯官一樣,護什麼主呢,大清和小日本兒早退了。」
李東九簡直要被我一連串話氣得內傷,他忍了忍,撫頭認栽,「得,你肚子裡墨水比我多,我說不過你。」
他們是尊敬青子多一些,可同我的關係到底最熟絡,也明白我。見我偏到一邊去一下又一下戳本子,都給我台階下,籠統的意思就是,各人的活法不同,沒所謂的標準,好不好自己知道。
他們這群人雖然混,但是比有些木訥學習或死讀書的人通透,不愛鑽心眼,不怎麼計較得失,也是真義氣,不止是光會打架。
補課期間,我在休息的空子裡,既不能短暫痛快玩,又不想一直膩味學習,造成閒來無事,便仔細了些觀察他們。學習上除了青子,他們以子彈頭為首,子彈頭講題也不差許多,他正經起來,也要恨鐵不成鋼的唾沫橫飛大罵李東九。
李東九有時伏低做小,有時端起老大架子狠狠拍他子彈頭,他們兩位時常互換角色,到底誰脾氣大誰氣焰小傻傻分不清了。
我好像又從李東九神情里看到了什麼,他並非完全不學習,間接性學一學,突然興趣,突然無味,叫我看了捉摸不透。
那時候,青子也開始做人生啟明路燈了。她淡淡瞥一眼糾結的李東九,開始娓娓道來:中考考到一個好的高中,學習氛圍好,總比去差點的高中跟心不在焉的同學一起學習好。在好的環境裡,也會激勵你上進努力,在差的環境裡,對於自制力不好的人來說,就像溫水煮青蛙。既然來補課了,卻又恍恍惚惚,神思不在,就是想太多。這條路在你人生里是失不可再得的一次機會,起碼努力一次,失敗了也無愧於己,總比將來一次次去後悔要坦然。
如果志不在此,早些去鋪別的路,找到自己的精準位置;如果想學,別浪費了日子。優柔寡斷,不可取。
李東九整個人怔了一怔,緩緩的,似乎下定決心似的點了一個重重的頭。這時,其餘幾個也不由自主點了點頭,神情愣愣的,漸漸回味那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