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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第23章 水火不容

    隔日,天氣從陽轉陰,細雨綿綿。

    阿連在巷口外的路道邊等我,我出現時,他按了按汽車喇叭,也啟動了汽車,車頭便發出嗡嗡的聲響,逐漸向我駛來。

    我今天提了良旌送來的禮盒,打算借花獻佛,去給沙皮夫婦拜年的。

    雨點不疾不徐打在暗沉的車身上,我從光線微弱的車內見著了她岑寂的側影,猶豫片刻,我從容開門坐進去了。車裡的味道悶著了我,我搖下車窗,將臉對準窗外透氣。

    我沒法看見他們有沒有回頭。只有阿連一個人試圖牽動氛圍在說話,她沒有話,我也沒有反應。

    等車身降速,在繁華的街上慢慢行駛,她終於說了第一句話,聲音不太有感情,「想吃飯,還是去咖啡廳吃甜品?」

    同自己生母以及生母的姘頭吃團聚飯?車裡寂靜一會兒,我說,咖啡廳。

    正巧我還沒去過咖啡廳這般高檔的地方,阿連將我們放下以後,緩緩掉頭去停車了。但是我們等了一會兒,人也沒來,她便提議先進去坐下。

    一開始進入咖啡廳的時候,我破天荒有些怕生,這種怕生來的莫名其妙,卻好像又有充分理由,那些進進出出的女士、先生大多光鮮亮麗,和我身邊這位一樣體面。

    我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穿得多麼寒酸,顯得與這裡格格不入。仿佛我來到了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生怕有人注意到我,或者在身後偷偷打量我,進行竊竊私語的恥笑。

    這一切多慮了,我的想像結束以後,也沒有發生那樣的情況。

    在侍者的引路下,我們坐進舒適的卡座里,侍者將菜單展開到她面前,她示意侍者先將菜單給我看。我不懂咖啡,也不算喜歡,只是覺得它貴,僅僅算是這樣的好----可以炫耀。

    八喜給我講過她媽媽帶她在咖啡廳里吃過什麼,所以在不能判斷咖啡優劣的情況下,我選擇了曾經聽說過的。卡布基諾上有可愛的拉花,慕斯蛋糕入口即化。

    實際上端上來的卡布基諾並不可愛,是葉形圖案;慕斯蛋糕也不入口即化,口感不算軟。

    對了,還有我對面大變樣的陌生母親。在錢眼裡薰染過,都有了點養尊處優的味道。燈光映照在她的貂皮大衣上更顯人雍容光潤,裡面別在毛呢長裙上的金黃胸針,以及耳垂上戴的小珠寶也一起配合著同在燈下閃爍。

    我們靜靜對坐在寂雅的咖啡座里,可她的神情並沒有她身上的珠寶那樣有「情感」,它們起碼會在人的面前閃一閃。她也沒有像阿連說得那樣,想我,愛我,念我,態度里更多的是克制與冷清。

    我用叉子挖了一大半慕斯,塞在嘴裡吞咽。從前沒有細細品嘗的概念,吃東西總怕吃不夠,所以吃相沒那麼斯文與注意。

    她神情不明地注視著我吃蛋糕,嘆了一句,你瘦了,臉變了很多,以前圓圓的,現在都有稜角了。

    只是隨著長大,我褪去了嬰兒肥,臉骨便顯出來了。

    我只顧自己饕餮般大吃,連一個嗯也沒給她,盤子被我刮乾淨後,我將叉子伸到她的那塊蛋糕里,她便將盤子往我這裡推了推。

    「還想吃什麼就點,在家裡沒吃飽嗎?」

    「他是不是虐待你?你頭上的疤怎麼來的?」

    「那裡不好的話...。」她摺疊帕子輕輕擦拭我嘴旁。我已預感她接下來的話,以及她的企圖。

    這一刻,在她終於顯露一點溫情的時候,我將要喝咖啡的動作一頓,手指頭一松,任憑湯匙掉進杯中濺起水花,染污了潔白的桌墊。我及時打斷她,情緒冷淡,極而言之道:「請你和他,不要再來鬼鬼祟祟地看我,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我一看到你們,就會想起那些曾經快要毀滅我的記憶,美好歡笑之下是殘忍而又血淋淋的骯髒,作為母親,你不保護年幼的我,反而叫我過早接觸人性的陰暗,我曾經恨不得你們從未出現過在這個世上,也恨不得沒有我自己。」

    我終於痛快淋漓說出了在心底壓抑多年的話。她紅潤的高顴骨臉逐漸變白,手握緊了已沾染食物殘漬的帕子。

    我從桌上抽出紙巾摁一摁嘴,緩緩離了座,「我已經有媽媽了,她待我遠比你做得好,聽說你也已經是別的孩子的媽媽了,其實那都已經不重要,各自回歸各自的軌道最好,別讓火車頭相撞。」

    中年女人的眼神里透著一些灰敗,我未從她神態里看到後悔、慚愧、自責之類的表情,她只是逐緩變回清清冷冷的得體模樣。

    我繼續詳細說了些話,「她每天早晚都按時給我做飯,不管我吃不吃,沒有一天落下過;我放學在外面玩得晚,她擔心到在樓下到處找我;她常常會背著爸爸給我零花錢,問我夠不夠;我發脾氣時,她不會扇我,等我發完了再跟我說話;我過年和大哥打架弄破了頭,她第一次氣得破口大罵人,還騎著三輪車去鎮上給我買藥...你說,我憑什麼選你?」

    對於我煽情虛偽的質問,她悶聲不吭,但是她臉上已恢復了點血色。

    我走了,她沒有留我,只微微低頭,優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我看不懂她,她也不會懂我。天生為母女,卻水火不相容。

    出了咖啡廳,雨已停了,那輛陳舊的桑塔納沉寂停在路旁,阿連開著車窗吞雲吐霧。他似乎為我和她留了敘舊空間,見我一人出來,他疑惑問道:「你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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