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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水也不算燙了,青子抬起我的兩隻腳放在她膝蓋上,用帕子裹住擦乾。她以玩笑的態度一帶而過,「是是是,大小姐。」
她也洗漱好了以後,竟跑來和我擠在一起。只有回鄉下空房多,我才能獨占一間房舒舒服服睡,她通常和代娣一個屋。
我半笑半嘲,「奴婢敢上本小姐的床?你這叫僭越。」
青子充耳未聞,自顧自在另一頭整理枕頭,而那枕頭不過是她的棉襖。她躺下後,歇了口氣道:「你今天傷著了頭,不知道半夜會不會嚴重,我守你。」
也不知今天是否傷了頭的緣故,半夜裡睡不著覺,我隔一會兒便翻身,額頭觸碰到枕頭時,隱隱作痛,我抬手在傷口邊沿摸了摸。青子急忙阻止了我,她從床尾調整到了這頭來,「聽話,不能碰的。」
後頭,她見我疼得總生氣唉嘆,反倒在我傷口周圍輕輕柔柔地按。不知不覺已是深夜,不知怎的,她談起了從前避而不說的父親。講起她的父親是一個實打實的魔鬼,不僅遊手好閒,還家暴,只管問代娣要錢,什麼事都從不操心。
她們母女搬了很多次家才躲開了,老家的親人總勸她們同魔鬼和好,離婚掉體面,要被人說三道四。
代娣大半輩子總算咬牙硬氣了一回,和家裡斷絕來往,帶著青子出來了。沒了魔鬼,她們的負擔也輕了許多,直到嫁到我們家來,雖然有氣受,也比從前過得滋潤很多,不用過於操心生計,不用怕挨打。我爺爺這裡,也比她外婆家待代娣更像一個人,而不是以女人的身份拘束她們,不許上桌吃飯,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必得以男人為主。
然後,我也講起了我那位不成體統的生母,「我爹辛辛苦苦賺回來的錢全交給她,她還嫌這嫌那。要不是我爹在外地跑來跑去做過生意,加上銀行貸款福利,才付不起房子的首付呢,她就老嫌氣我爹找不到錢,天天尖酸得很。她不給我買新衣服,都撿別的小孩子穿過的給我,她天天打麻將,不給我做飯,也不給我爸做飯,我都是上八喜家吃的。我想起來了,她對誰好,對那個男人好,給他笑臉,給他做飯,他只要一來我們家,我媽就做飯了,每次跟他嬉皮笑臉。」我喃喃重複,「她對外面的男人好,我討厭他們,一個不對我好,一個對我好卻搶走我媽...。」
憶起他們,我一霎陷入了舊時記憶里。她要我稱呼那個人為叔叔,這是她的好朋友,我記得她叫他阿連。只有我爹出遠門的時候,阿連叔叔才會來,一年級其中一晚,我聽見她在房間裡哀痛地叫,似乎很疼。我以為她生病了,在門外哭,她卻不給我開門,說躺一躺會好的。
我擔憂,便去客廳接了一杯水想放在她門口,卻在玄關處看見了那個叔叔的皮鞋。
我仍然不知發生了什麼,隱隱心緒不寧。
半年後,我爹這種良心人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他回來後察覺了蛛絲馬跡,也和她離婚了,自此那對男女一起離開了我的童年。
可是那個叔叔待我很好,好到我有時連討厭他也不忍心,我爹出遠門的時候,是他充當了我父親的角色。我被附近關係不好的孩子惡意嘲笑沒有爸爸,他聽後很生氣,立馬下樓找人,恐嚇那些小鬼:再說西西沒有爸爸,我把你們的脖子一個個都扭斷,我就是她的小爸爸!
他問我,想不想讓他做我的小爸爸。
我當時對爸爸沒有重要的、唯一的概念,他不僅對我闊綽,也喜歡跟我玩,所以答應了。但是他不讓我當著母親的面叫他小爸爸,他說,媽媽會不高興,卻不告訴我為什麼。
他和我囑咐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只有沒人的情況下,我才可以叫他小爸爸。我們那段時間要好,小孩子便是這樣,越不能的事越有興趣,一旦沒人在,我則很雀躍地喊他,小爸爸。
我叫得他高興了,他便帶我坐摩天輪欣賞高空景色,帶我去夜市手把手教我給石膏娃娃上色,一起做許許多多有趣的事。
致使後來,我剛和親爹建立熟悉關係的時候,只要一談到小爸爸帶我做什麼,他的臉孔猙獰過後是竭力隱忍,才肯花錢陪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所以他不喜歡爸爸這個稱呼,喜歡鄉下的土叫法----爹。他對我也越來越好,用疼愛和遷就的方式將小爸爸徹底從我心間裡趕走。
而代娣和青子一來,一切開始發生了變化。屬於我的那一份父愛,被她們瓜分,然我不能接受,以是像刺蝟一樣豎起硬刺保護自己。
我曾向爺爺打聽到,阿連是潮州人,和母親是初戀,他有房子有車,條件尚好,最開始結婚的時候是認了家裡的安排,後來又後悔了。他的老婆生不出孩子,他很想要孩子,最後發現是自己的問題,不能生育,不僅賠了原配,還破壞了別人的家庭。
至於我爺爺為什麼知道,是我爹喝醉向他說起了心裡的苦楚。那個男人也不是惡劣到底的人,放低姿態找我爹賠過罪,也說事情已經這樣,這輩子會好好對我母親,不再禍害別人了。正是這樣的人叫人恨不徹底,比壞到極致的人還令人心裡不適。
我說完前半部分,青子忽然看過來,慢慢拉上了我的手,她的手軟軟熱熱的,同她說話的語氣一樣,「西西,我們要試著接受殘缺的存在,不是對那些陰暗的不恨了,也不是原諒了,我們朝前看,將它擱在記憶里慢慢淡忘,成為閱歷里的一部分,教會自己更好的做人。記得警醒自己他們是反面教材,無論如何也不要活成那樣,將曾經所遭受過的痛苦帶給下一代和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