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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吃完飯,李東九問我聽不聽歌放鬆一下,我還沒說答不答應的話,他便從床頭寶貝地抱出磁帶機放起了輕音樂。沙皮叔用小拇指鑽了鑽耳朵,嫌棄道:「又在那兒放吱呀吱呀的二胡,聽得人頭疼,跟鋸木頭一樣,鬼哭狼嚎。」
李東九眼裡流露無奈,他不像是解釋,只是語氣刻板地說:「小提琴音樂,他落伍,不懂。」
「得,就你懂。」沙皮叔不悅地說:「從小就鬧著讓我買那二胡,異想天開。」
對於沙皮叔的態度,我很是不解,但凡我和青子要學什麼,甭管窮與否,全家都積極支持。所以我問:「為什麼異想天開?九哥喜歡學,不是好事嗎?我一個朋友不學琴,她媽將她逼得死去活來。」
這位朋友正是八喜,八喜媽每過一段時間都有新想法加諸於八喜身上,常常拿著個細鞭子,追得犯懶的她四處逃竄。
沙皮叔兩手一拍,雖笑呵呵說著話,卻令人覺得他的笑含有諷刺意味,「沒錢買啊,更沒錢給他學啊,那玩意貴得不得了,窮骨頭還瞎想什麼,踏踏實實過日子唄,盡想些有的沒的。」
末了,他背著個手嘆道:「不敢想的事,別想了,以前也沒敢想自己能天天吃上大米飯,這大米飯錢,都是我自己掙得。」
李東九一早將雙手枕在後腦勺,躺在床沿邊,吊兒郎當抖著重疊於一起的腳踝,他閉眼全程享受不急不緩的洗滌靈魂的小提琴音樂,沒再參與閒聊。
......
「西啊,你好好在這兒玩,也別太晚當心回家挨罵,叔叔去小商店那邊溜溜兒,你以後常過來玩哈。」他同李東九說話的時候,嗓門兒變得又大又粗,「她要回去的話,你必須親自得把人送回家門口,聽到沒?」
「嗯。」李東九的聲音很冷淡。
沙皮叔給我們打招呼之前,我已聽見平屋院外有人大聲吆喝,興致昂昂喊打鬥地主呢。
等沙皮叔被附近犄角旮旯巷子裡的人叫去了,我躺另一張床上和李東九一起聽小提琴音樂。「這樣好聽的樂曲怎麼能是鋸木頭呢?你爸不懂欣賞,他要是我爸,我就生氣了。」
「你真覺得好聽?」他一貫以為我是拍馬屁的人。
我發自肺腑回答他,並且有點煩躁,「我覺得好聽,我為什麼要向你證明?搞得好像你是小提琴發明人轉世一樣。」
李東九總算笑了,他緩緩盤腿坐起來,向我炫耀某事的模樣實在太罕見。他小學為了證明有潛力學小提琴,蹲在磁帶機前聽了兩天的音,修修改改終於把曲子簡譜差不多記下來了,拿去給音樂老師看,沒錯多少。
他補充,「我爸還不信。」
話畢,他微微垂頭,屋內昏黃的燈光閃了幾下,使得他暗淡的神情面貌,在當下的氛圍里有些寂然。
我睜大眼睛看他,誇張的同時也的確是真誠崇拜,「哇...九哥,我就知道我眼光不差,居然認了一個聽音就能寫下譜子的天才,太牛了!」
我又做出一副惜才的模樣,借那狄更斯的話嘆道:「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蠢的年代;這是一個信仰的時期,這是一個懷疑的時期;埋沒了你,是你爹的損失,多少爹媽都求不來你這樣的天才。」
他搖頭不停地笑,自我嘲諷,「別把我吹上天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窮骨頭還想什麼呢。我倒是沒看出來,認了一個滿腹經綸的妹子。」
他下意識摸一摸褲包,繞到房子後面的荒郊野外去,安安靜靜抽菸。我跟出來後,瞧著他問:「你為什麼不好好念書?」
「念過,不是那塊料。」他的回答輕描淡寫,又反問:「你不也一樣不好好念書?」
我如實說:「其實,我有在念,只是念得沒那麼專心。」
他不念書,卻勸我好好念書,真是一個奇怪的混混。
我暑假時時來李東九家做客,一來二去仿佛又認了一對父母,沙皮夫婦雖喜歡損他,從來不損我,待我才像親生的,一口一個閨女兒喊得親熱。
李東九的的確確沒有帶任何同學來過家中,因此我成了沙皮夫婦眼裡的稀客,他們也攛掇我,多帶其他同學來玩,我嘴上是應了,私底怕李東九生氣,沒敢真呼朋喚友帶人來他這兒做客。
李東九有一回問我,你不嫌我家破呢?我從沒有帶人來過,沒人知道我家是一間小小的租房。
我思慮過措辭,告訴他,你是我九哥,那這麼說,這也是我另個家,即使自己家裡破,我嫌棄不也得接受嗎?等長大了,它要是還窮,我們就努力攢錢,將這個家撐起來。
他聽了後,徹徹底底不氣我擅作主張跟蹤他的事。還為我介紹隔壁的兄妹。我自己的假話說多了,也不信旁人。原以為他曾經所說的隔壁兄妹是瞎謅的,沒想到我真有一天看見了那對兄妹慘不忍睹的相處模式。
這對廣西兄妹打來打去,什麼破爛都能撿起來當攻擊對方的利器。他們凶神惡煞對罵的方言,也叫人忍俊不禁。那戰爭場面,比我欺負青子更為彪悍,我過往都算是陰險小兒科了。
小蘿蔔頭對我有敵意,時常屁顛屁顛跑上來霸占李東九,她令我們哭笑不得地說:「我親哥是東九哥哥,笨昆以前在產房裡被抱錯了,所以兩家就將錯就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