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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我從廁所回來,瞥見她將我的紙條翻了一面,利索寫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好字。
我方滿足回歸小團體,繼續翻看漫畫。
八喜說話的聲音明顯提高,和她們嬉笑打鬧在一處,舉手投足很肆意。我抬眼,便見青子淺皺細眉,隨著八喜越來越大的聲音,她的眉也皺得愈深。青子終於將筆一擱,不輕不重提醒道:「同學,圖書館不得喧譁,請保持安靜,把素質撿起。」
氣氛突然靜了,她們轉過去一動不動看她,惟有我一人抖腿。
八喜直接把書本甩了過去,青子一把抓住了書,並且對待人似的將書放於一旁。八喜有點惱了,顯然的惱意轉瞬即逝,她笑起來露出白厲厲的一排牙,走近青子的方位。她打開抱在手中的瓶子,悠然喝了一口濃郁的咖啡,有恃無恐地俯視青子,「高年級的,以為自己很高尚啊?時時刻刻擺出一副清高的模樣,然後來批評比自己低年級的學生,獲得成就感?滿足自己?」
青子選擇無視八喜,她平視前方,默念英文。
八喜冷笑一聲,動作慢悠悠的,將咖啡盡數倒在了青子頭上。這是八喜家才能喝上的咖啡,咖啡在舊時顯貴,她卻不放在心上,隨意糟蹋,比起糟蹋咖啡,在小姐妹面前糟踐高年級的學姐好像更有意思、更出風頭。
棕色液體順著青子的頭周圍,從浸濕的黑髮一股一股流下,她濃密的睫毛攔截了一些水珠,隨著閉眼睜眼,一滴一滴而落。咖啡的顏色很髒,從我第一眼認識它,就如此感覺,眼下它在人身上顯得更髒了。不過,青子的神情很堅強,堪比後來零八年地震中求生的豬堅強,也從來如此。
八喜率先笑了,捂肚笑得直不起腰來。
大家先前看到這情況,一時不知該不該笑,或者該做出什麼反應,在八喜笑了以後,她們確定了,也跟著拍桌或捂肚大笑。
大家都在笑,我也笑了,笑著,笑著,心上仿佛生長了什麼植物,也許它是荊棘,徐徐刺進我的骨肉里,叫我只能僵硬笑。而當時的我,卻不能判斷,那是什麼。
青子收拾好書本,用完了一整包紙巾,卻沒有把一張紙留給自己擦臉。她走至我們面前,神態平靜如水,咖啡漬干糊在她臉上,好像一位老婆婆在說話,「笑容出現在欺人的時刻,是一道深淵,它將凝視你,你將面臨它。」
空氣詭靜了幾秒,大家更是哄堂大笑了。也有人模仿起尼采的那句話說,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另個人接話,那又如何,哈哈哈。
而我看著她遠去,依舊在座位上抖腿笑,我一時半會兒控制不了腿,抖得頻率變高了,我也笑得眼角分泌出微量淚液。
她們都在笑她所說的深淵,而我...不能確定。等所有人的笑聲收住了,八喜在我面前侈侈不休描述青子的醜態,我猛從位置上起來將八喜粗魯拖到了圖書館外面。
八喜被我嚇到了,她的手合上了我的手背,試圖鬆緩我拽著她衣服的手。我將她蠻力按在牆上,我們默默對視良晌,她頻繁眨眼,吞著口水試問:「你...怎麼了?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八喜不知所措說了這句話,仿佛使我胸口的某種荊棘來回穿梭,纏得心底深處更緊了。我腦海里,漸漸浮現前陣子某日風和日麗的陽台上的我們。
「沒什麼。」我放鬆了她,拍拍她的肩膀,也試圖放鬆自己緊繃的身體,待心緒寧靜後,我態度和緩道:「以後別動青子...你這樣...我跟她的關係會暴露,她可能會說出來,你知道,我不喜歡別人知道我和她。」
八喜深看我一眼,她保證,以後會小心的。
青子唯一喜歡編謊的時候,就是獨自承擔被欺負的事,當大人問起她身上的咖啡漬,她卻說成同學贈予她昂貴的咖啡,她笨手笨腳端不穩杯子,一摔倒就撒了滿身。
我的戾氣突如其來,冷眼嘲諷她,杯子裡的咖啡自動跑她頭上去更形象,被人欺負就曉得當老實人,誰買你帳?
兩位大人開始緊張起來,不斷詢問到底怎麼回事。我回房關門,留她獨自解釋,到了最後她仍然沒有吐露一字被人潑咖啡的事。
晚上我看著她的背影很來氣,又開始說各種狠毒的話請她滾出我的家。她突然大喊一聲呵斥我,羅西!你夠了!我的忍耐不是無限度的!
接著,她抱走枕頭和自己那條被子睡客廳去了。我仍嘲笑她,沒看出來,你丫還有脾氣呢,有種再也別回我房間。
後來許多天,她都刻意在客廳學習到很晚,藉此在客廳睡下了,保持著清高的骨氣。直到某夜我爹出來上廁所,將她趕回了屋裡睡,她才又住下了。
當著爹的面,我沒譏諷她。等屋裡只剩我二人,我一通話將她臉色說得紅一陣白一陣,等她入定學習,我的話也不管用了。
她一入定學習,天王老子下來,怕是都得不到她的注意。
次日周六,我窩在薄被裡睡回籠覺,青子疊自己被子的時候小聲嘀咕:「每天都跟豬睡在一起,不疊被子,不做家務,不學習,只知道吃喝玩樂。」
她基本不會在我清醒時說出這樣的話,她是一個理智的人,看來我昨夜的嘲諷,令她心中積了怨氣。
我雖睡回籠覺,也不是全昏睡,清晰聽見了她這麼一句話,於是翻起來想都沒想回罵她,「你才跟豬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