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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天天吃我家肉,你一次沒有請過我們去你家吃飯,光蹭不請,我爸賺得肉錢也不是白來的。」我並不理會大人的責備,只看向老太婆油窪窪的薄嘴,感到心煩氣悶。
「唉喲,小鬼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阿婆!」其餘三位提心弔膽喊了她一聲兒,阿婆並不忌諱,或者說懶得忌諱了。她得意扭一扭精神圓胖的褶子臉,翹起二郎腿搖擺精細的繡花鞋,伸出乾癟拇指,指向自己便巧舌如簧道:「我是你爹和你新媽的月老,資歷老得很,哪對被我牽了線的鴛鴦不請我吃幾頓肉,送幾封大紅包的?吃你家這點肉,你還嫌我來了,小女娃,懂不懂規矩呀?」
我歪頭看她,只是微笑。我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傳說中替我爹和代娣牽紅線的該死的媒婆。
其餘人被我笑得甚擔憂,幾日裡不停與我灌輸那媒婆的好話,我敷衍應了聲。
等到下一回媒婆還來蹭肉吃的時候,我往她那碗骨頭肉里加了許多芥末,芥末抹在肉間的縫裡掩著,這碗肉是代娣不假手於人備的,那芥末是向八喜討來的。我曾在八喜家蘸過芥末這玩意兒吃,初嘗時不懂,蘸多了些,就辣得我哭鼻子。
眼下,媒婆被芥末的猛勁兒刺激得站起來慌張要水,她口鼻邊沿晶亮黏糊,涕泗亂流,額頭鼻頭同滲汗,兩手揮得出現虛影。其餘人忙去端水,水杯沒遞來之前,媒婆為解燃眉之急趕緊埋頭刨飯,突然又啊一聲捂住腮幫子,被飯里的沙子硌了牙。
媒婆又疼又辣,又急又氣,她滲血的牙床想來更被腔里的芥末刺激了痛覺,疼得唉喲唉喲慘叫,卻沒有那一日唉喲叫我小鬼頭的氣勢了。
青子端來水,媒婆馬上將碗搶到嘴邊,剛喝一口水又噗嗤全噴了出來。她臭抹布一樣的五官扭曲抽搐,鼻涕、眼淚和水澤糊了一臉,她臉上的老年縫暗亮暗亮的,溝里的水都比她臉縫裡的泥水要清澈幾分。
我一下有些懵,我可沒往水杯里動手腳,這時青子俏皮給我眨了一下眼,我恍然大悟。
媒婆很快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她氣得狠狠一拍桌子,罵我們是忘恩負義的白眼娃,吐著舌頭喘氣兒也再不肯吃喝我們家任何東西。
她推搡開兩邊道歉的大人,氣沖沖跑去門口穿繡花鞋去了。人還沒出門檻,哧溜一下,就踉踉蹌蹌跟爺爺模仿的滿族跳大神似的,摔成一個狗吃屎。
媒婆原是不肯脫鞋進來的,總要抬起腳底說她的鞋比我衣服還乾淨。不過我「見賢思齊焉」,學她做媒時的巧言令色說道,你的仙鞋這麼幹淨,我家地板不乾淨,容易髒了您鞋底,為了給您賠禮道歉,我願意幫您擦擦鞋,服侍周到一回,感謝月老親自下凡。
等她換鞋去凳子上休息了,我悄悄提鞋去廁所抹了八喜多餘贈送的潤滑油。
八喜乃神助攻也,青子乃跟屁蟲也。
這一回被大人罰之前,我暴露了青子,她與我一起罰站毫無怨言,才站一個小時面壁思過而已。不知是因為大人們也討厭媒婆的得寸進尺,還是青子參與其中才罰得輕了些。
當我嘲笑青子,又成了沙包被我板回一小局。
她卻不在意地笑道:「我陪你罰站,你就心理平衡了呀。那個婆婆成了一對好事是應該謝的,可是我也不喜歡不禮貌的人,所以斗膽不乖了一次,法不責眾,叔和媽心裡也未必不樂,不然你以為我們只是輕輕鬆鬆站站嗎?」
我別過頭輕哼,「誰不知道?就你聰明?你最聰明?你和老太婆比起來沒好到哪兒去,搶了我家的人,還講究什麼禮不禮貌。」
她說,她從沒有想過搶,而是添親人。
我不想聽她的虛偽話,也不回答她,過了一會兒我想起媒婆喝的水,心頭痒痒猜不出那杯里是什麼水,又不想和她搭腔,只得在心裡琢磨,想時忍不住撓了撓頭皮。
一縷春風卷著青草味兒穿過紗窗,使室內清潤宜人,那姑娘微微看過來,幾絲烏黑的碎發蕩漾在額邊浮動,姑娘面頰粉嫩,桃腮含笑,煞是好看。她忽然說了一個字,醋。
我又是一個恍然大悟,難怪媒婆的臉皺成那樣,總覺答案呼之欲出,卻說不出口。
第9章 遺產與餛飩
中學將至,小學畢業前夕,我的一位熟悉親人突如其來的去世了。
當我還處於即將畢業的心潮澎湃里,那則不脛而走的消息如一盆水潑冷了我高漲的心情。
校門衛死了人,死了一個守夜保安,穿軍大衣的保安。
消息在校友之間傳得極其快,像一陣卷著毀物殘渣的龍捲風,頑劣刮過我周身,颳得我一陣麻痹,仿佛也被捲入越來越深的漩渦眼裡,不能自己,只能被龍捲風包裹住而移動,整個人混亂,模糊。
我模糊的有猝死一詞,他們竊竊私語說,保安老頭兒是猝死的。
為什麼猝死?什麼是猝死?
猝死總之就是死,人突然的沒了,保安爺爺守夜辛苦,老人家身體不好,熬夜容易猝死。
我那位同桌是這樣給我解釋的,因為他在生活中已經見過猝死的事了。
我對死還沒有確切的理解,雖然悲傷,實事求是也還沒有達到要哭的地步。
也就在這個時間裡,班主任知曉我與保安老頭兒的假關係,也說不定她早已知道了,從頭到尾卻沒有揭破,仍然也陷入我和保安老頭兒是親人的事實里,寬慰我節哀順變,還替已去的人轉交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