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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我被她的大叫聲驚醒,一下慌了神兒,「口香糖?這怎麼是口香糖?」
「你在想什麼啊?連口香糖也嘗不出來!完了,完了,西西,你的現世報來了。」她緊緊握住我的手,急得不得了,「現在送去醫院也來不及了,吞下去是取不出來的,西西,我捨不得你!」
我像一隻迷茫飛行的鳥,被打傷了翅膀從空中急速墜落,也嚇得眼淚直流,我不斷用手背抹著眼睛,焦慮喃喃:「一屍兩命,老天不長眼...我真的要死了嗎?這麼快嗎?我還沒長大啊。」
「嗯?」青子停止了著急,「一屍兩命是什麼?」她蹬蹬往後退,抱臂護己,「你該不會...你可別亂來啊...我...。」
她話沒說完,我仰頭硬生生將外流的眼淚收回,嗚咽著囑咐她好好照顧我爹,房子都歸她們了,將來一定要給他送終。
她神色微妙,也微微鬆了口氣,繼續上來握住我的手說:「放心我會的,但是我有個條件,希望你在我媽回來後跟她道個歉,如果趕得上的話。」
我擔憂她們在我走後露出原本面目,不照料父親,就在青子小人的威脅下同意了此事。她好奇問:「你剛剛說,一屍兩命是什麼意思?」
「八喜說,吃了男生的口水會懷孕,今天我同桌笑的時候,把口水噴到我嘴上了,後桌說我懷孕了,現在不就是一屍兩命嗎?」我難得平靜和她說話,認命了也就靜了,和她說話也能分散我的焦慮感。
青子立馬轉過身去捂住嘴,竟不想她會替我傷心,她顫抖著肩膀沒哭出聲兒,平靜下來後,她仍背對著我說話,「西西,別太難過了。」
我孤單地坐著等死,想爺爺,想爹媽,想遠方的外公外婆,也想奶奶...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青子守在旁側頻繁給我擦淚,她勸我少哭,要省著力氣見他們最後一面,可我控制不住,哭著哭著累得昏沉睡去,還以為自己快不行了,就半睜著眼睛向她吐露許多稚氣遺言。
她總是不想在我面前掉淚,肩膀不停地抖啊抖,如同正在過冬的瑟縮流浪人,也是可憐巴巴的。她想要難過,卻強顏歡笑。
我就此決定原諒她入侵我家的事,看在她肯守在我生命最後,為我傷心的份上。然而一二十年來,是知青總在原諒我。
忽然,開門的吱呀聲分散了我們注意,我頓然翹腳坐起,看到來人那一刻,我忘了自己快不行的事,衝過去抱住我爹的大腿悶頭獨傷心。
很慶幸眼淚哭幹了,一時半刻露不出掉淚模樣叫人擔心。
他們以為我想念人,或者同青子吵嘴了,拍我後背兩下也沒仔細寬慰。我在青子期待又威逼的眼神下,擋到了代娣身前不許她走。她耐心等待,問我有什麼事。
爹也把視線轉移了過來。
我憋紅了整張圓臉,醞釀許久,才不甘不願輕喊出一聲媽。
他們全被驚到了,在原地一怔一怔的,仿佛我是古希臘神話里的美杜莎,驚得他們直望我雙眼而被石化。難以描述他們那時的表情,粗略淺面的概括一下,就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們捂嘴緊緊擁抱我...不...說擁抱並不形象,二人應是像兩股麻花繩或者蟒蛇死死纏得我呼吸困難。
當聯想到麻花繩和蟒蛇的時候,我更以為自己離終去不遠了,於是不管自己呼吸不呼吸的過來,張嘴喘氣說了好一番懺悔的話。
那件道歉的事跡,許多年後在幾位眼中最是一段珍貴的,催人淚下而又百感交集的回憶。前半生他們若提起此事,我則羞愧惱怒,後半生我則慶幸,於代娣而言無憾了。
在我實現承諾並且安安靜靜等死的時候,青子竟露出我很眼熟的小人得志樣,她悠哉悠哉盡數揭破孩子之間的好笑傳聞。
我在她臉上看到了自己,原來她常常是這樣恨得我牙痒痒,而又不能宣揚對方卑鄙之事。
爹以為我因他那晚的話才有所悔悟,但是他沒高興多久,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不通我怎麼變本加厲愈加排斥青子和代娣了。
我態度上的反彈在大人腦中是一大謎題。
當然我不會報出罪魁禍首的名字----對於傲慢的我來說只能爛於肚中。
我繼續做回耀武揚威的西西,變本加厲的同時,也遷怒於一個不算熟的老太婆。
和豬一樣慫氣的阿婆來家裡吃過好幾頓飯,原諒我用豬來比喻她,玷污了豬。她賓至如歸蹭別人家的飯,次次不請自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就吩咐要吃的菜餚,盡挑些貴的。
菜沒上齊,她不等人即先吃,而且光吃肉,不管是肥肉、瘦肉還是五花肉,兩個手拐子撐在桌上吃得滿嘴流油,吃得差不多了,她還笑嘿嘿指著盤中殘餘說,給你們留了肉,看我,講究客氣。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的潛藏身份,連本該感激她的青子也不喜歡她。
他們似乎有意無意避開關於她的敏感點,至少我未從家父和入侵者口中聽聞過她的飯碗。
爹囑咐過在客人面前要得體,不論是哪位客人,只要不冒犯到我,我都能像模像樣暫時維持乖孩子的模樣。
可對於這樣厚顏的老無賴,我實在忍無可忍,終於起身搶過老太婆碗裡的肘子,為了占據而咬上幾口,再同她拌了幾句嘴時,才知道此人的另一種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