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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奶奶猛一起身拍得桌子震顫,她胸脯起伏頗大,聲色俱厲道:「你這個不孝子!怎麼說話的?你爸當年是帶著孩子跟我處的嗎?!」

    「我不也有孩子嗎?!」

    爺爺和大舅在中間裡外不是人的打和氣,其餘人大氣不敢出,我二哥膽小如鼠縮在舅媽屁股後面被嚇哭了。

    我爹牽走代娣和青子鬧著不過這年了,奶奶這才退步了一點,選擇揭一頁過去,生硬地接受她們。

    奶奶氣沖沖牽我回房後,從匣子裡拿出一封嶄新紅包塞來,她抹一抹我額頭,唉聲嘆氣道:「不管她們是真的欺負你,還是假的欺負你,我斷不會在外人面前委屈了你,拿好了,這個大紅包是我悄悄備給你的,後頭髮紅包還有呢。」

    我接過紅包,看著古銅鏡子前我和老太太的模樣,同樣的單眼皮,同樣的塌鼻子,同樣的圓潤臉。我撓著發癢的頭皮,也同她方才一樣唉聲嘆氣,「長得像你,忒吃虧了。」

    她愣一下,也注意起古銅鏡里的一老一小,緩緩的哧哧笑了,「你懂什麼,在我們那個年代,這種長相的才是美人,最重要的是福氣,有福氣就是美人。」

    我恥笑她老人家,「福氣?你跟著我爺爺窮了後半輩子,這也叫福氣?」

    她一下子急了,找不到措辭說我,又方覺急得不符合身份,漸漸橫眉冷對道:「你懂什麼,你爺爺就是福氣。」

    這點我倒是認同。

    她執起桃木梳給我梳小辮子,開始挑起內訌,「你脾氣也像我,應該是隔代遺傳,我平心靜氣跟你句實話,你要不是脾氣像我,長得像我,又是個姑娘,你以為你爺爺能這麼疼你嗎?」

    我不高興了,板起臉打開她的桃木梳,「只要我是西西,爺爺就疼我。」

    她將桃木梳拍到桌上,一時覺得拍重了,拿起來摸了摸梳子細齒,邊哼邊道:「你還別不信,你爺爺以前想要小棉襖,我卻連生三個兒子。好不容易輪到你爸那輩,總算出了個小姑娘,他是愛也愛不得,你這才越過了我去,奶奶年事已高,就不跟你個小丫頭片子爭風吃醋了。」

    我一聲不吭轉身跨過老屋的門檻要走,她說的話,氣得人牙痒痒,「這就生氣啦?一點兒肚量都沒有,既然生氣了還要我的紅包幹什麼?」

    我捂緊紅包,扭頭瞪她,「還不是你遺傳的,你有肚量你能為難不嫌你兒子窮的新媳婦?」

    「嘿喲,小丫頭片子一點兒沒變,去,看見你就煩。」她被我噎後,倒是過來擺姿態關上了門。

    聽了奶奶的話,我對爺爺越發不滿,心頭失落得仿佛被割了一塊角尖兒的小肉。

    因為我是個女孩兒嗎?因為我像奶奶嗎?不因為我是西西嗎?

    我喃喃自語時,一道鼻腔濃重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那我也想問問你,因為跟你沒有血緣關係,所以你就這樣對我們嗎?」

    我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她靜立在幾步之遙,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不然你以為呢?」沒有細想,我是如此回答她的。

    青子平靜與我對視,她的眼神並不像一個六年級的孩子,在某一瞬間我真的以為她是個大人。她搜出紙巾擦乾淨鼻涕,將紙巾揉成一團扔進門口的簸箕里,語氣堅定地說:「總有一天我會向你證明,血緣有時候不是最重要的,我媽深有體會,即使被你這麼對待她就是不願和你作對,她對晚輩的疼愛,是心酸的,我不怪她平常偏袒你,她說過哄好了你,這個家才是真正的家。」

    我張嘴想反駁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啞然看著她越走越遠。我在院子裡鬱悶執樹枝打雜草,自顧自玩了一會兒,無意間蹲牆角聽見了兩位舅媽的小話。她們窸窸窣窣地說,奶奶不喜歡那二位,是因為不想窮上加窮,新二嫂賢惠也不管用,別說還帶了個拖油瓶女兒上門,白幫人養孩子,自己兒子簡直是當了個冤大頭。

    我聽得時候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自己個兒是什麼意思,愈發犯了迷糊,就撇開了不去琢磨。

    奶奶仿佛忘了爺爺年輕時候也窮的事。爺爺說,奶奶嫁過來純屬賠嫁妝。她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不過我頭回樂意她蠻不講理的態度。

    奶奶給我梳辮子時說的話,我也忍不住擇了個時間與爺爺對質。他還當真找出奶奶年輕時候的黑白照,如實道我長得像奶奶,臭脾氣也像,男孩兒調皮,多了膩歪,他也就盼著家裡能有個軟軟可愛的姑娘不那麼皮,沒想到最皮的是我。他誇張了說,我的皮在羅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就是空前絕後。

    前頭聽著不悅,後頭聽起來雖不是什麼好話,卻覺得高興。

    我不喜歡自己像奶奶,她像刻板的老嬤嬤,不好看,也沒有老太君的氣度,可是又有一點兒彆扭的高興,高興爺爺疼我。

    爺爺見我怏怏不樂,拿出哄奶奶的招數哄了我許久,也答應了我後來提出的一個要求,就是要和我一起討厭代娣阿姨和青子,不許給她們紅包,不許跟她們說話。

    他答應我的時候,有著老爺子一貫的爽快風格,等到度歲後快回家的倒數幾天裡,我撞見他背地裡悄悄給青子補了紅包,還是個大紅包。

    他謝謝青子配合他讓我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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