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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我嘿嘿笑著,油腔滑調道:「這全校的小學生不都是您的孫女兒嗎?那我肯定也是呀,您這兒暖和,我吃了麵包,在這預習又不多花您幾個煤,大不了改天叫我爹拉一批煤來給你補上。」
保安老頭兒更忍俊不禁了,他前後搖晃著,額上的油光仿若水面波光,人一邊笑一邊怕大腿,「嘿喲,小嘴兒真甜,會說話的嘴跟甜水一樣,把人心裡這起床氣啊滋啦一聲兒都給澆沒了。」
「澆沒了,還冒兩股熱騰騰的氣順著腸子搶著出來是不?」他說那話的時候剛好打了一個細細小小的尖聲屁,我便順著屁聲接了話。
保安老頭兒一下子拉長了掛不住的老臉,他拿起烏黑的火鉗子拾掇起燃燒漸旺的碳火,沒好氣道:「去,預習你的書,小妮子嘴真利,給你開了門兒還敢來嘲笑我,你不是人吶?就不放屁嘛?」
我訕訕啃了一口麵包,喝一口牛奶,在嘴裡將兩樣食物和稀泥,口齒不清問:「你幹嘛不睡呀?也冷得受不了嗎?今年真冷,霜跟雪一樣白,我前陣子早上來的時候,還真以為下了雪。」
他搓一搓厚繭大手放鐵盆上方暖著,齒冷笑道:「老年人睡眠不好,醒來了就甭想睡,我難得睡個好覺,你今天可斷了我的美夢,唉...。」
他最後的嘆息,隨著空氣順入火盆一遭仿佛化為了焦氣,帶著一股灼熱,一股焦味,精準侵蝕了人的心臟,卻轉瞬即逝,叫人捕捉不到什麼心緒。
我歪頭追問:「什麼美夢?」
他被火光映紅的臉龐浮現些許慈祥,笑意里夾雜了孩童不能言出的悲觀惘然之態,又是笑又是悲,叫年幼時的我不能理解,他老人家雙手搓額,低啞輕輕說:「夢見我兒子帶著媳婦來看我了。」
只有這麼一句,他再不肯說什麼,可是我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夢見兒子帶媳婦來看他,不是好事嗎?為什麼又要難過?為什麼不歡歡喜喜?
無論我怎麼追問,保安老頭兒都不肯再提及自己的兒子。
他漸漸倒是對我特別慈祥,看我的眼神真像他親孫女似的,還不嫌沉地抱著我一起預習語文,耐心教我念生僻的詞語,也給我抑揚頓挫的忘情朗誦《朱德的扁擔》。
我幾乎快忘了,保安老頭兒平時兇巴巴、大嗓門兒的模樣。
一晃眼天色泛起魚肚白,絡繹不絕的人進校地進校,值班地值班,我呢心不甘情不願被保安老頭兒趕去了沒有人氣的教室。我賴著不走,他仗著人高馬大直接將我提出了門。
真想把保安室的鐵盆端到教室里去暖。
一到冬天大家都懶床,挨著快遲到的時間才擠著來,教室里冷得跟冰窖似的,腳丫子踏麻了,身子也沒暖和。
早自習班主任還沒來,八喜趁機神神秘秘地靠過來講。她媽一到十二點就聽見有人唱戲,真撞鬼了,前晚就開始聽見了,昨晚還聽見樓上的人充滿煞氣罵罵咧咧一會兒,唱戲的鬼才被震懾住,等樓上的鴨公男不罵了,唱戲鬼又開始唱戲了。
我悄悄在心底偷笑,裝模作樣對她說,我也聽見了。
八喜用一種質疑的眼神看我,很少這麼臭屁,「你能聽見鬼叫?我媽跟平常人不一樣,火焰山低,什麼都能看見,什麼都能聽見,脖子上必須得掛符。」
我目光凜然,鏗鏘有力道:「騙人我全家死光光。」
八喜崇拜的事總使人費解,這下她看我的眼神慢慢開始冒光,「真的?」
「都說了全家死光光就全家死光光,不信你等會兒回家看我家的人死了沒。」小時候口無遮攔的話多著呢,多到我回想起來恨不得坐叮噹貓的時光機回去,抽我自己幾個嘴巴子。
回家以前,我上八喜家蹭了一頓大魚大肉的晚飯,席間還和八喜媽共鳴了一陣唱戲鬼和鴨公男,她爸在一旁聽得滿臉憂色。
八喜媽戳著飯碗說,唱戲鬼嗓喉陰細飄忽,怨氣淒淒,猜是生前不得志的小窮生。
我緊皺眉頭說,鴨公男聲音難聽到連鬼都發指,所以後來唱戲鬼才不停地唱,以為被嚇住了,其實是發怒了。
和八喜媽一起神神叨叨說著話,也不忘痴迷她們富麗堂皇的家。
別看我和八喜住同一幢樓,她家的裝潢若說是富人區,我家內部就是貧民窟。況且我爹的貸款還沒交完,我只知道要交很久很久,可能大半輩子也交不清。
這事兒我母親以前煩心的時候念叨過許多遍,她總喜歡在我面前念咱家窮,要求我零花錢省著用,不用最好。致使小小年紀的我便開始情緒焦慮,可她有時打牌輸得錢,都能抵過我和爹許多日的開銷。
自記事以來,我爹在外地做小生意掙得所有錢,除卻一點點生活費,從來全權交給她,凡事對她唯命是從,百依百順。
我因此一度覺得他那時活得如一條草履蟲。
第4章 鳩占鵲巢
「唱戲鬼」沒蹦躂多久,被整理衣櫃的何代娣給發現了。
為什麼不早一點找到?
...她就是為了讓我惹毛我爹,才遲遲假裝沒找到。
代娣找到「唱戲鬼」的前夕,爹也一直在找收音機。那時他鼻孔擴張,眼神可怕,已經壓抑不了脾氣地沖我大喊,收音機在哪兒?!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不交出來,別想躲過雞毛撣子!你以為老子跟你鬧著玩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