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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我媽說,飯不能吃的太飽,七分就夠了。」
我思慮片刻,一邊注意主臥,一邊說道:「青子,謝謝你們找我,我面壁思過的時候,想起了早上對你和你媽的舉動,」我把烤饅頭遞到她視線之中,「喏,這是我同學請我吃的烤饅頭,我留著沒吃,給你賠禮道歉用,你吃了就代表沒放在心上。」
青子瘦小的身軀一時凝頓,那張小臉滿是怔然,動筆的手也緩緩停下了,她遲疑地看著我,有一會兒才接過烤饅頭,「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我重複說:「你吃了就代表沒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我就吃了,其實我不記仇,你不提起來,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媽說做人要大度,你主動跟我和好,我肯定沒理由拒絕你。」她眼睛笑眯眯的時候熠熠生輝,嘴上漸漸大口大口地吃。嚼到一半,她方察覺不對味,瞧了瞧烤饅頭裡頭黑糊糊之物,預感不好地問:「這是...什麼?」
我標準微笑,「蚱蜢和螽斯的肉,我烤的,香不香。」
她笑容漸失,臉色泛青,在我懷疑她整個人都要僵硬成石頭的時候,她猛得起身焦急跑向廁所,動作跟不上速度,乃至險些踩滑摔成狗吃屎,途中她雙手撐地爬起來繼續跑。
我費心捉弄她,不過是想逼得她自覺從我們家離去,但是我失策了,她很堅強,雖在廁所里哭著虛弱嘔吐,卻沒有告我的狀,也沒有向她母親哭訴要離開這裡,更沒有提起氣勢來狠狠罵我,一句話也沒有。
我稍微看了看廁所里的情況後,就連忙站回原位繼續面壁思過。
大人聽到廁所的異響,尋聲出來。
當他們問起情況的時候,青子擦著眼淚,謊稱自己胃疼。
於是,在他們關心下,青子硬生生吃了一些胃藥。她秀氣的眉毛皺得比那黑臭的藥丸還要苦,苦得似曾相識,叫人眼熟,偏頭一想,不正是電視劇里的苦情女主嗎?弱弱憐憐好生悽慘,就差沒給她推到外面來一場人工造雨。
在我避開大人挑釁對視上她的目光,她仍然一副不同我計較的表情,可她緊捏的小拳頭已經暴露了她的真實心情,真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可憐姑娘。
夜晚我照舊打開收音機放咿咿呀呀的京劇,不久,我爹咬牙切齒的罵聲以及拍門聲又開始進行合奏曲,我同昨夜一般困得比往常早一些。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隱約察覺我爹那恨不得掐死我的大罵聲變成了慫里慫氣的道歉。清醒一二後再聽,方知是對面的住戶尋聲過來罵了一場氣勢洶洶的山門。
對方那公雞叫頓然讓我毫無睡意,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嗓音,聽得人煩躁,大約即是我爹被京劇吵得不可入睡的心情。因鄰居天生自有的公雞嗓就對他這個人有了不公平的反感,也是一類可憐人。
公雞叫消失後,房門口傳來爹的乞求,他的態度軟得仿若飛流直下的嘩嘩瀑布,軟中帶躁,躁中帶惱,還向我拋出了一些誘人的條件。比如我曾經奢求的芭比娃娃全套,有遙控器的小賽車,四個輪子的兒童自行車...亦或者我想要什麼,他儘量滿足我的要求。
我爹以為,小孩子大約好哄,頂多花點錢財買和氣就算完事,可他不明白我當時的心情,已經不能叫外在之物容易支配。
我聲音稚氣,言語明確地說,只要代娣和徐知青從家裡捲鋪蓋走人,我什麼也不鬧了,每天都乖乖的,保準兒比傳說中的機器人還要聽話。
我父也不知從何時起,沾染了外來人的厚顏骨氣,非常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的要求,竟還放狠話嚇唬我。他說,你這狗崽子,看你明兒早上是躲得過我的雞毛撣子還是躲得過鄰居的拖鞋底,沒一個人受得了你,你就是專門為挨打而生的,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聽說睡前記憶好,無意識之中,他的威脅仿佛觸動我大腦里的保護層,凌晨四點天未亮,我分外神奇的自然醒了。醒來後,想起的第一件事正好是雞毛撣子,於是我趁早收拾書包,揣走牛奶和麵包,在冷空氣的侵襲下,打顫摸瞎奔向了學校。
來得甚早,保安沒起。
即使帶了厚手套、絨圍巾和緊貼的口罩,也不能御今年的魔鬼寒。我連帶手套將手一起穿過校褲鬆緊放在屁股上捂熱,一邊高抬腿似的踏腳,一邊在電動伸縮門外張望裡頭。
我土匪氣十足,啊啊喊人。
只要門未開,便誓不罷休。
熟悉的高個子老頭兒披了一件兒軍大衣出來,他睡眼松惺地手持電棍敲牆,粗著嗓子忍不住罵罵咧咧。哪家的孩子!我還以為強盜來了!一大清早就那兒嚎,嚎得比野豬還難聽!你要考清華還是要考北大??天都沒亮,您這小大爺喲,大叫那幾聲,差點猝死小老兒我!
我頓時露齒乖笑,大放厥詞說,俺的野心很大,清華的錄取通知書我要,北大的我也要!
然後,保安老頭兒回屋裡一將黢黑的煤炭倒在鐵盆里燒,我就尾隨其後鑽進保安室,賓至如歸地烤上了火。
「唉喲,你這孩子,不是要考清華北大嗎?怎麼進來烤火了?搞得跟我孫女兒似的,一點兒不客氣,機靈小不點兒。」保安老頭兒雖埋汰我,語氣可不嫌棄,說到後半句還沙啞笑了一笑,他滿臉的皺紋在暖熱火光下膩如滲油的老樹皮,粗糙,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