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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我新奇地看著她翻烤無力蹬腿的螽斯,她笑起來眼睛都快沒了,眯成了一條晶亮的縫,「這是我堂哥教我玩的,他還敢吃烤好的紡花娘,一點不惡,仰著頭,從嘴裡慢慢放進去。」
八喜說著,邊模仿吃的動作,不過食指和拇指捏的是一團空氣。
我搶過被烤得略焦已死翹翹的螽斯,也仰著頭,一手微遮,一手將螽斯從嘴巴側面緩緩移下去,再悄悄藏起來,「是不是這樣吃的?」
八喜猛得點頭,也給我豎起了大拇指,「你跟我堂哥一樣厲害!這也敢吃!你們不惡嗎?」
「惡什麼?我爺爺的年代遇到過饑荒,別說蟲子,乾巴巴的泥樹根,有牛肉味的皮帶煮湯,踩過屎的鞋底也得吃。」我大概曉得她堂哥吃蟲的方式了,也繼續裝模作樣地唬她,不過饑荒那事兒千真萬確。
我在八喜心目中的地位似乎上升了檔次,她眼睛射光似的看著我,猶猶豫豫地說:「你跟我堂哥是目前為止見過最厲害的小孩,真厲害,敢吃這些...要不...我也試試...。」
八喜重新烤得那只是蚱蜢,她捏著蚱蜢腦袋,從焦黑的長足上開始小口咬,「挺脆的...嘔...。」她到底沒敢吃下去,呸呸幾聲,不好意思地追問:「西西,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什麼味兒?剛剛那腳太焦了,沒嘗出味兒。」
我瞎編亂造回答她,「外面是脆的,裡面好像嚼了鼻涕蟲一樣黏糊,不過越嚼越香,有點咸,跟沒煮過的蛋黃味道差不多。」
她捂嘴似乎想吐,眼神從崇拜變成了看變態,不過她撓著頭說,回家嘗嘗蛋黃心還是可以的。
我們在枯槁的濕冷雜草堆里找蟲,八喜用粗樹枝打了幾下雜草,一下子螽斯和蚱蜢全活蹦亂跳飛了出來,有的能跳幾尺遠,有的能飛一丈高,它們顏色各異,翠綠的、暗黃的、青黑的....全蹦得人目迷五色。
我捉到的那隻螽斯很有骨氣,乾脆利落地斷腿逃生了,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那個很討人厭的青子。於是我愈發專心找起斷腿逃生的螽斯,然而它早已不知去向,但並不妨礙我有心情捉到其餘有骨氣的螽斯或蚱蜢。
我烤了一整串螽斯、蚱蜢,看著它們生不如死的模樣,沒來的有些痛快,像是我把有骨氣的青子放在上面烤熟了一樣,一種好笑的精神復仇,建立在折磨小小生靈的變態下。
考熟這串燒烤,我突然靈光一現,將它們裝進了書包里收好。回到縣城裡的時候,我在老爺爺的三輪攤上買了一塊香噴噴的烤饅頭,再把熟蟲分成肉渣,塞進了烤饅頭中間當夾心。
八喜問我幹什麼,我神神秘秘地說,拿回去當宵夜,晚上吃更有營養。
她捂嘴,一個勁兒地瞟烤饅頭,似乎隨時要嘔吐了一樣。既噁心又要看,我實在搞不懂她。
第3章 收音機
天色已昏暗影影。
在燈光微弱的樓道里和八喜分別,我不緊不慢地上樓開門,新一家子人整整齊齊坐在桌前,氣氛肅然,我一瞬能想到的是何代娣和青子都為早上的事告了我的狀。
「西西,過來坐好!沒規沒矩,你要愁死你爹呢?」我爹臉色的確不太好,但是他在克制火氣。
我扭頭就走,新一家之主蠻力將我提到了凳子上固定好,他粗糙的手敲著油桌,鄭重其事教育我,「你忒不懂事了!讓一家人都為你擔心,放學了跑去玩,沒個信兒,我和你阿姨到處找你,找不到才打電話給你班主任,還被教育一通,說我娶了媳婦忘了女,你又一天到晚跟人家瞎說什麼?真是...她說看到你和八喜一起走的,我去樓下找八喜父母,非得我上門打聽,才知道你悠悠哉哉地跑去鄉下玩了?人家八喜都知道出去玩要跟父母報信,你咋不知道?」
「你又沒有給我辦電話卡,我怎麼報信?」我的頂嘴噎到了爹,他緩幾秒,唾沫星子橫飛的大聲說:「哎喲...還電話卡,你不知道跑回來說一聲兒嗎?你這腿,你這胳膊,你這小嘴兒,長來幹什麼用的?還電話卡,我看你就像個卡西莫多!」
卡西莫多是什麼?我們幾位都有這樣的疑問。他知道的卻也不詳細,說是廠里的姑娘給人講故事,講起一個又丑又聾的敲鐘人,叫卡西莫多。暫時只聽到了這裡。
他咳嗽幾聲,回歸正題,「從現在開始,不管是西西也好,青子也好,出去玩,必須報個信,八點的門禁,超出時間沒回來,後果自負。」
這是有生以來我爹第一次開家庭會議,要是以前我母親在,他壓根不敢擺什麼一家之主的譜兒。
我是首個領略「後果自負」的人,乏味的面壁思過,沒有新意,沒有懲罰力度,餓肚子我也還能忍受。噢,對了,他原話說,沒有交出收音機,再多罰一個小時的站。
何代娣悄悄熱了飯菜擱在桌上,還衝我眨眼說,她去纏住我爹,叫我趕緊地吃。
好漢不給肚皮餓,我狼吞虎咽刨飯,青子坐在小凳子上認真地寫作業。吃得半飽,我抬起衣袖擦一擦油嘴,從書包里翻出已經不脆的烤饅頭,躡手躡腳走到她凳子旁,悄聲問:「這個點了,你作業還沒寫完?」
「剛剛和我媽在樓下到處找你,沒來得及寫。」她沒有抬頭,忙著算複雜的數學題。
我繼續搭話,「那你一定也沒吃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