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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我也只是稍微習慣了她的跟隨,再者她名字甚喜慶,我叫著喜歡,聽聞令慈喜吃八喜牌子的冰淇淋,所以替她取名八喜。

    我們不止是同學關係,也是鄰里,住同一幢商品樓。

    「西西今天我請你,不用給我錢,你今天起得真早,真稀罕,」她把裝煎餃的塑膠袋套進嬰兒肥的手腕上,眉飛眼笑著,積極地來扒我的書包,「我幫你背書包,這樣你吃起來輕鬆。」

    「隨便。」

    我和八喜愜意地走在路上吃煎餃,一個道靚麗卻令我生厭的略高人影與我並肩而行了,我透過微微遮目的齊劉海瞟眼瞪她。

    她雙手放在肩上輕捏書包帶,友好微笑地對視過來,那種微笑仿佛常常對著鏡子練出來的恰好弧度,一個字貫穿描述,假。

    「哇...西西,你什麼時候認識高年級的人了?好厲害。」八喜以及同齡的孩子們對高年級的學生有本能敬畏。我從沒有,我是一個非常自我的臭屁小孩。

    我側頭不悅地白了八喜一眼,她不明所以,並且沒有眼力見的低聲問我青子是幾年級的女生。

    青子似乎看了看我和八喜熱騰騰又香脆的煎餃,在她看第二眼的時候,我慢慢頓住腳,從袋子裡夾了一塊最外焦里嫩的煎餃,放在她嘴巴不遠處。我友好模仿她微笑,「徐知青,想吃嗎?」

    她咽了下口水,即使顯露了一點眼饞,也按捺著,禮貌問:「真的,可以吃嗎?」

    我微微點頭,她大約以為我有和好的舉動了,笑意頓然浮現在那雙明亮的眼中。她俯頭下來微微張嘴要吃之時,我筷子一松,故意把煎餃掉到了滿是灰塵的地上,並輕鬆抬頭沖錯愕的她一陣蔑笑,「吃地上的吧,反正你這個討上我家的乞丐,就是撿我吃的,撿我用的。」

    青子放在書包肩帶上的手越捏越緊,她喜怒不明地盯著我,淡淡道:「羅西,今天早上牛奶灑我媽身上,她說是她笨手笨腳不小心灑的,但是我知道,是你乾的,真幼稚。」

    說完這番話,她挺直清瘦的脊背,充滿骨氣地越過我。那雙細腿的主人邁步邁得像是要去台上升國旗的少先隊員。她還垂眼理了理胸前鮮艷的紅領巾,想必覺得自己胸前的紅領巾更紅了。

    八喜在一旁全程睜大了眼睛,她崇拜地看著我,「西西,你好酷啊,她是誰?看樣子是五六年紀的吧?」她的眼睛無論怎麼睜,都是眯眯眼的狀態,甚至看不全兩顆黑眼球,我對於她小眼裡散發出來的那股光芒感到費解。

    「六年級的低能兒和寄生蟲,靠侵占別人的家死皮賴臉地活下來。」這個答案近乎標準,我發自肺腑地笑了。

    八喜還是有些不明白,追著我一個勁地問東問西。我要她保證不告訴別人,才將青子賴在我家的事娓娓道來。

    八喜同情心泛濫地看著我,說青子鳩占鵲巢,真壞,西西對於青子的態度,不是欺負人,而是應該的反擊。

    那一刻,我忽然找到了歸屬感,在情感上扮演弱者的一類人,很能博取人心中那一桿秤的偏位。例如昨日搬運工叔叔們對生起我的憐憫,即使我撒潑也護著我,還給我買糖吃的小錢;例如我父母離婚,早上去學校,班主任會像媽媽一樣幫我梳頭,而我哭訴,後媽的到來使我生活難受。

    四點放學,八喜為了使我開心,帶我去了白霜皚皚的田野附近玩耍,她外婆住在城鄉交接那一帶,八喜在亭子裡的一通電話,驅使她年邁的外婆不遠千里騎著三輪車來載我們。

    單是在電話亭排隊已用半個鐘頭,周邊街頭巷尾的電話亭都排滿了背書包的學生、一臉疲憊相的打工族、提著菜的老年市民......擁擠到張袂成陰。我爹在外地的時候,這個點我要是沒回家,從不會有人發現和關注,因為我有一個打牌如命的生母。

    我還是從前的懶散態度,沒有想過遲回家的後果。

    八喜外婆氣喘吁吁地騎三輪,我和她心安理得坐在後面搖頭晃腦地唱歌。泥路兩邊的常綠喬木龜速倒退,八喜外婆縱然累著了,竟比我們還要開心,她附和我們一起唱歌,一轉過頭來笑,就能看見她缺牙的黑洞洞冒出一縷白熱氣。

    冬日的田野沒有春季的鬱郁生機,一眼望不到邊際而分明的田埂周圍只有枯黃和淡白的色澤,除了香樟樹的一點綠,冬日果然是老天爺的冬日,枯木、枯草、還有心枯的我都在這田野上從靈魂開始孤立。

    即使有八喜的吵鬧聲,我仍然覺得我和田野都是清清冷冷的。

    一回神,又發現冷風橫吹的田野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八喜已不見蹤影。

    我倒沒有心慌感,甚至坐在枯草上享受一個人的時光,遠離了討厭的一切,眼前的景色觸手可及,我緩緩沉浸於此。

    我小小年紀時性子相當鬧,坐不住的,這天也不知怎的,就坐住了。

    沉浸于田野的美色不久,穿得如蹴鞠一樣的八喜呼呼喘氣得來了,她老遠就高舉手中舊黃的小盒子,興奮高喊:「西西!你沒玩過燒烤吧?我教你!」

    燒烤?

    四周壓根沒有能供我們燒烤的食物。

    八喜嫻熟把石頭圍成了一個小灶,將沒沾霜露的乾草和枯樹枝塞入石頭灶里,她背擋著風,佝僂身體擦燃幾根火柴生起小火。直至她在雜草中捉到一隻強烈掙扎的螽斯,活生生穿進細樹枝里放在火上烤,我才明白她所謂的燒烤是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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