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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50:48 作者: 李庸和
和善的代娣牽著聽話的青子來了。
爹忙裡忙外指導那些人該把東西擺放在何處。
我抓緊了小笛軟乎乎的手,它是爺爺用舊衣服給我做的布偶,肚皮上有幾塊布丁,渾身灰撲撲的。但是它能陪我睡覺,陪我說話,陪我吃飯,於我來說,和弟弟沒甚差別,所以我真的不需要青子那個多餘的姐姐。
小笛的手被我捏得變形,線縫裡甚至擠出了一點白而細軟的棉花。
我緊咬牙關,終於衝上去惡狠狠地攔住那些額頭浮汗的搬運工,並且沖代娣和青子一陣瞎嚷嚷地吼,吼她們是壞女人和壞小孩,破壞我的家。
人生第一次,這般原因被父親扇了一巴掌,他的力度不算重,我的臉也不算疼,這警告的小巴掌似乎控制好了力度。但是這使我更討厭外來入侵者。他克制著怒意,眼睛冒火地盯著我,一字一頓警告我,不許瞎說八道。
搬運工叔叔們的眼神一瞬變得有些微妙,他們甚至對我目露一些憐憫。其中一個叔叔走前,還塞了五毛錢,嘆著氣叫我買糖吃。
何代娣則變得有些尷尬,也不忘做勸話的和事佬,以及假惺惺地來哄我。不管她做什麼,青子總能乖乖地附和。
她蹲下來平視我,有點難過地問,西西,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阿姨嗎?
我的話使她更尷尬了。以前?那是我笨,現在我才知道你的企圖!真噁心!離我遠一點!
我繼續撒潑打滾在這場搬家的過程里從中作梗,不是踢踹新搬來的物什,就是拉扯代娣和青子的衣服要求她們滾出去。我呲牙喘氣的樣子累累若喪家之犬,也仇視視線中的任何人。
爹一開始只是陰沉沉地盯著我,那是一種警告,每在我撒潑時,他就會開始眼神警告,再採取教育措施。
果不其然,在我把青子推得撞到門上後,他立刻充滿戾氣地環視四周,隨手撿起柜上的雞毛撣子作勢打我。仇視屋裡所有人的我,反被大家都統一戰線保護了起來。搬運工叔叔們擋在中間;代娣阿姨拉著父親;連青子也抱住他的腿說,叔叔,知青一點也不痛,是西西心痛。
在爹承諾不揍我之後,他們才慢慢放開了他。他提起我的後衣領,強制我面壁思過,也推著我的額頭慍怒說,你以為她們稀罕你或稀罕我嗎?她們是稀罕有個家!
我面朝房間裡發黃髒污的牆壁,淚流不止,不是孩子氣的嚎啕大哭,是輕聲抑制地嗚咽。即使門被重重地關上了,我也一點不想勝利者聽見我的啜泣。
鑑於我情緒不穩,他們並未把青子安排到我房間來睡,我爹睡地鋪,她們睡大床。這又惹了我的嫉妒心,新組成的一家三口睡一個屋,赤.裸.裸將我擯棄在外,她們要是沒來,我樂意睡哪兒就睡哪兒。此時此刻,我的多項選擇不僅沒了,連親爹的心也偏向她們......
於是我撐著睏倦的眼皮,在他們入睡一陣子以後,將收音機調到最大聲。商品房的隔音效果不甚好,他們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說不定還刺耳煩心。
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我就是這樣的孩子。
我爹發火而有節奏的拍門聲和抑揚頓挫的嘈雜京劇響,奇蹟般使我困困欲睡。我睡覺向來聽不得音,聽爺爺說嬰兒時期便容易被驚醒,非得在沒一點聲音的地方才肯睡,否則哭鬧不止。
這一回,大概是在心理上痛快了,便也有了睡意。
我睡得還算痛快,他們未必,出房間洗漱以前,我將收音機藏在了內褲堆里掩著,還用一條最好的、有彈性的粉色內褲裹住了它。
諒他們也不會想到來翻我內褲。
大清早陽光正好,正好到照亮他們發黑的眼圈。爹一見了我,那股火氣就從他心裡燒到了瞳孔上收縮放大,我仿佛在他眼裡看見了兩座岩漿旺盛溢流的小火山。他閉一下眼,正容亢色地命令我,交出收音機。
我充耳未聞,自顧自地整理上學前所需物。
他抿嘴捏拳,大步流星進我房間翻找收音機。我悠悠一瞥半睜著眼吃早飯的青子,打哈欠喚我吃飯的何代娣,就嘚瑟地背上芭比娃娃書包走了。
少頃,何代娣一副操心的神情面貌追來,將一杯牛奶遞到我面前,親熱套近乎,「西西啊,小孩子長身體,早飯必須得吃,空腹可不好,犯了胃病你就知道疼了,阿姨可知道這病的苦,你不想吃,好歹把這牛奶喝了好嗎?你的牛奶,青子想喝,我都不准她喝,還有啊,你等等青子好不好?她才搬過來,上學的路雖然不遠,可能也分不大清,你們一起去,做個伴兒,好有個照應。」
她一軲轆說的話,比我遇到的電線桿上拉屎滴下來的鳥雀還要令人作嘔。
我不屑地打開她的手,大半杯牛奶也順勢灑在了她圍裙上,我更希望那杯牛奶順著我的力潑到她臉上去。
我沒有回頭注意那個女人的神情,也許她暗暗地想掐死我,像童話故事裡的惡毒後媽那樣,可惜她沒有能使喚獵人的權利。
學校離家不遠,現離早自習為時尚早。我在路邊的推車早點攤上買煎餃的時候遇到了八喜,她圓而不肥的燒麥臉在人群中若隱若現。在我出現那一刻,八喜那雙眯眯眼必然蹭一亮,她從挨挨擠擠的小學生堆里將已買好的煎餃先遞給了我,再擠著重新買了一份。
八喜是我的小尾巴,顧名思義,無論我去哪兒,她都像尾巴一樣在我屁股後面搖擺,我不清楚,茫茫同學中,她為何選擇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