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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卿如許閉上眼,眼尾划過一道不易察覺的銀線,沒入了烏黑的鬢髮間。
「荀安......我不明白......」
「姑娘。公子這個人,原本也並不需要別人明白。」
荀安靜靜說罷,又俯身一禮,轉身離去。
卿如許從玦王府離開的時候,正遇著林疏杳腳步虛浮地走進來。二人目光相接,什麼都沒有說,便又各自而去。
待她出了玦王府,站在寂寥無人的長街上,她四處回望,卻忽然不知該向何處而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至純劍心陣前論
他從沒有主動殺死過任何一個嶸劍閣的人。
還曾在幾年前南蒙大興洪災之時,暗中給嶸劍閣送去大量物資,解救過不少被困的小師弟。
而相反,嶸劍閣的人早已經殺死過他無數回了。
他身上那一條條猙獰的疤痕,都可以作見證。
這不是嶸劍閣留情。
也不是因為他命大。
而是他無數次垂死之際,怎麼也不甘心咽下那一口氣。
破雲看著顧扶風,突然從他的面孔中捕捉到了他離開嶸劍閣後的生活,他一時沉默,似也沒想到會被這樣反問。
作為一個劍客,最先學會的,就是接受死亡。
不只是別人的死亡。
也是自己的。
然而,死亡的痛苦只在於一瞬。而更多時候,死亡都比活著要輕鬆。
顧扶風可以自裁於嶸劍閣,將身上罵名以一抔黃土隱去,在時光浪濤的沖刷下,成為嶸劍閣歷史上的一個可以被忽略的小小差錯,也成為江湖歷史上茶餘飯後偶爾提及的螻蟻一般的閒話。
可他沒有。
他偏偏選擇了最難的一種----
活著。
苟延殘喘地活著。
嶸劍閣第一劍士,身負天下第一劍閣的榮辱,怎會不愛惜羽毛?
可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讓他願意接受終身逃亡、不斷輾轉於生死邊緣的命運,忍受所有兄弟手足、師父師尊刀劍相向,人人非要在他身上剮一刀不可的痛苦,而最終成為一個別人口中充滿厭憎和恐懼的「殺不死的劍客」?
破雲很想知道。
從那個風華絕代的大師兄離開嶸劍閣,他就開始不斷揣測著他背後的動機與答案,時隔多年再次相見,他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麼?」他略帶嘲弄地問道。
「不只是為了一個女人。」顧扶風看向破雲,臉上帶著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深沉與肅然,「是為了一種命運,一種抗爭。」
看著破雲仍是不解的眸子,顧扶風轉過頭。
他不需要被理解。
「這世上沒有值不值,只有願不願。我顧扶風只做我該做的事,不該做的,我不情願,刀架在脖上,我也不做。」
顧扶風說罷,拿過破雲手上的酒壺,豪飲一口。
這便算是回答了。
「可你怎知什麼是該做的?」破雲又問。
「世間有道,有法,有公。該做的,不由我評判,我做的,自有天來斷。」顧扶風道。
破雲盯了他半晌,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我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年你不在嶸劍閣,可你的劍卻精進得那麼快。」
在一種奔波的逃亡生活中,時時都會被打斷,被影響,他根本不可能靜下心潛心修煉。
顧扶風卻哂笑,「你又沒親眼見過,怎知我精進?」
破雲神情嚴肅,直直地看著他。
「我感覺得到你的氣息。」
太穩,也太靜。
他的氣息控制得不露一分端倪。即便是飲烈酒、氣血上涌和情緒起伏,也毫無影響。
就似被一種強勁的力量封住了波動的海,越是寂靜,也越令人恐懼。
「.......何況,十位師兄弟都已拼盡全力。」
去年冬夜,二師兄刺殺顧扶風失手,胸口的劍傷雖離心臟還有兩寸之地,傷處整齊平直,顯然已經在出劍時留了幾分氣力。可那股霸道的劍氣還是波及到了五臟六腑,一度震停心脈。
當時嶸劍閣師尊無是對著那劍傷,沉默良久,似也在估量著出劍者的內力同自己相較,將是孰高孰低。
破雲靜靜道,「若我也失手,下一個要來找你的,就會是師父。」
顧扶風聞言,目光驟然縮緊。
「師祖說,最頂峰的劍客,須以斬斷塵緣,絕情絕愛。可就連師爺、師叔,和師父,都無一人達到入化之境......」他沒頓了頓,「......大師兄,你是做到了麼?」
破雲看著他,面上露出一種迫切想得到答案的痴迷。
破雲是個痴人。
或者說,能成劍客者,皆是痴人。
若不是對劍術的痴迷,又怎能耐得住日復一日枯燥而重複的練習,將一個人的鮮活的肉身和精神同一個鐵器牢牢地綁在一起。
顧扶風收起方才內心那一瞬的震驚與無措,搖了搖頭。
「沒有。」
「沒有?」破雲反問道。
顧扶風道,「我剛離開嶸劍閣的時候,也以為想要劍術大成,須了卻一切與世人的瓜葛。」
事實上,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其實已經做到了了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