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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柳氏長子柳戚之墓。
墓碑的兩邊還站著四名身著布衣舉著鐵鍬的農夫,都是她方才上山時,從山腳的村落里臨時雇來的。他們站在暴雨中,望著面前的女子,工具已備好,只等著她下令開挖。
又一道閃電划過,照亮了女子清麗而蒼白的臉龐。
她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異常冰冷,「開始吧。」
眾人得令,四柄鐵鍬齊齊扎進泥土中,合力挖了起來。
暴雨滂沱,雷聲陣陣。
雨水不斷沖刷著泥土,將挖出的溝渠又填出細細的水溝,泥漿飛濺,打濕了石碑上的字。
待看著兩口棺木逐漸從地底顯現,卿如許丟開油紙傘,任大雨傾盆而下,浸透她的衣衫與烏髮。
四個漢子退到一旁,靜靜地看著卿如許走到棺材邊,抬手撫上棺蓋。
冬日的雨水冰冷刺骨,雨水鋪滿了她蒼白的面頰,她雙眼緊閉,在心裡做著最後的準備。
片刻後,她突然睜開眼,用盡全力推開棺蓋!
一道刺目的電光劃破夜空,照亮了整個大地。
茫茫雨幕中,兩口棺材棺蓋大敞。
雨下得太大,足以洗去所有表情。
幾條漢子只見得那身形瘦削的女子扶著棺木,緩緩仰頭望向被閃電撕裂的蒼穹,渾身不住地震顫,終是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從羋山回來的那一天起,卿如許就發起持續不退的高熱來。
那日她沒有回到寧帝賞她的大宅院裡,而是回了舊的卿府,倒在顧扶風的臥房裡就此一睡不醒。
她能被阿爭發現,還是因為阿爭四下尋不到她,才懷著碰運氣的心態回到舊宅來看一看。
可一進宅子,就見得院中的那一株她最寶貝的西府海棠,已經被人從樹幹中間生生地砍斷了。而祠堂里的那兩個時時被擦拭如新的瓷瓮,也已經被摔了個粉碎。
她人就蜷縮在顧扶風的床榻上,身體裡像著了一場大火。
毒燎虐焰,似也要將她的心神全部焚毀俱滅。
阿爭找遍了整條街上的幾家藥鋪,大夫們都搖著頭說沒有辦法,無奈之下阿爭才又去了奕王府。
承奕對著烏泱泱跪了一地的太醫,砸碎了好幾件瓷器,陰沉著臉色怒喝道,若是無人能把她的高熱降下來,便拿他們的命來相抵!
而卿如許已然燒得失去了神識,整個人都似陷在了某種幻境的循環中。
她的眼角不斷地滾落淚水,口中時常說著胡話,喚著哥哥、哥哥,又或是顧扶風的名字。
息春給她灌了好些藥下去都不見好轉,她最後也是徒勞,只能跪在卿如許的身邊,拉著她滾燙的手,紅著眼睛,哭著求她快醒一醒。
約摸過了三日,糾纏於她的病魘才終於有了偃旗息鼓的趨勢,準備結束這場報復般的重病。
待卿如許再次醒來,她整個人就像被抽乾了水分的花兒,不帶半分生氣。她額頭上的傷因為浸了雨水,傷口邊緣還有些微的泛紅,興許以後還會留疤。
承奕看著她面容枯槁地枯坐在床榻間,他布滿血絲的雙眼也掛上了幾分痛色。
就連她睡著的時候,都比現在醒著的時候更有活力一些。
起碼她會在夢中還會低語,哭泣。
或是悽厲地尖叫。
於承奕而言,他十分茫然。
因為他所知道的,就只是那日她從望雲閣的樓梯上摔下來之後,她還算好好的,起碼明明精氣神兒還在,可之後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夜,再回來就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問了息春和阿爭,可他們也都不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承奕輕輕拉起她消瘦的手,啞聲道,「卿如許,你別嚇我,成麼?」
卿如許沒有任何反應,死氣沉沉,就像精神已經被閻羅王抽走,只留下了一個軀殼在人間。
承奕看她這般,也根本不敢去睡。他每日處理完必要的公事,就會立刻來這裡守著她。
有時他聽她從睡夢中突然開始瘋狂地呼救,他的手指都會跟著顫抖。
而滿屋子的人看著他倆人這般枯耗著韶光年華,也俱是心緒沉沉。
待到第六日,卿如許才終於恢復了些許,能吃下一些湯食。
因她喜歡王府膳房做的東西,承奕就讓廚子變著法兒地給她在飯里添些補藥,就這樣小心地養著。
又過了三五日,才終於見她面上恢復了些許神采。
因她午膳後同他說了兩句話,承奕懸了多日的心才略感安慰。於是,只是阿汝一個轉身的片刻,承奕就靠在卿如許的床邊沉沉睡了過去。
待得卿如許醒來,見得床畔邊趴伏的男人,也沒忍心打擾他,只輕輕抬了抬胳膊,想把被他環在掌心的手腕抽出來。
可誰知又吵醒了他。
承奕還有些恍惚,皺眉問她,「做什麼?」
她只好看了看陽光明媚的窗外,輕聲道,「……想出去走走。」
連日的病痛,讓她此時虛弱無比,就連說話都沒有多少氣力。可她已經躺了數日,胸口發悶,實在渴望著外頭自由的氣息。
承奕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屋外,陽光刺目,他微微眯眼,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種不太真實的迷幻之中。
他又回過頭來,拉住她的手腕,感受著她手腕上微微跳動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