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頁
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卿如許少時,因著家中並無女眷,性子也隨著柳叔與柳戚,有些男孩子的頑皮與颯然。她那時不好好走路,柳叔便最怕她走台階。因明明能走一階,她卻非要一次去夠兩階或三階,甚至有一回還磕壞了腿。
後來她每回蹦蹦跳跳地去爬石階時,柳叔就在後面搖著頭顰著眉,道,「卿卿,你看好路,當心些......」
可她又一次摔了跤。
那時為了不被柳叔怪罪,她便怪鞋子不好。
於是在她的生辰,柳叔拎著一雙盤錦鑲花綴滿珠玉的小絨靴回來。
那時她盪著腿美滋滋地坐在板凳上,柳叔就跪坐在地上幫她穿新鞋,而柳戚則在旁邊拍著手誇她的新靴子真好看。
可穿了半天,都沒穿進去。
柳叔皺起眉頭,左看右看那靴子,又伸出手指比劃著名腳丫和鞋底的長度,又抬手撫了撫自己的眉尾,狀似思索。過會兒,他才抬起眼眸,面帶愧色道,「怪柳叔粗心,竟不知你長得這般快,這靴子定的小了些,卿卿,你再等等柳叔,柳叔再重新定一雙給你可好?」
面前的人影帶著溫柔的關懷,是她童年最為溫暖的依靠。
她看著柳叔的面孔,想要深深地把他的面容記下,可卻感到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柳叔的身影像鏡中水月一般,扭曲著,變了形。
她急忙伸手去夠----
但眼前的畫面卻又一轉。
她站在紫寧宮的宮門前,遠處是正在搜尋她的禁軍。她人還有些慌亂,面前是一輛馬車。她踩著腳凳上車,卻一時沒有踏穩。
有一隻手伸過手來扶了她一把。
那人說,「看好路,當心些。」
畫面又是一轉。
兩座石獅子在沉沉夜幕中佇立,昏黃的燈火下映襯出府門上掛著的匾額----「相府」。
這回,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她的身前。
他的背影如可堪依靠的青山,帶給她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她問對方,「您今日為何救我?」
男人沒有回頭,他抬了抬手,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眉尾,似在思考。
然後他答,「我是為了幕羽。」
「我是為了幕羽。」
「看好路,當心些。」
「卿卿,你看好路,當心些.......」
「怪柳叔粗心,竟不知你長得這般快......你再等等柳叔,柳叔再重新定一雙給你可好?」
記憶的碎片瞬間從四處瘋狂交疊,又倏忽消失。無數錯落的、而又無比相似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不斷迴響----
紫寧宮中,夜色蒙蒙,火光灼灼。禁軍正在四處搜尋著殺害宛淑儀的兇手蹤跡,她捂著嘴巴躲在門後,絕望地等待著被禁軍發現的一刻。那時匕首的寒芒一閃,那人在千鈞一髮之際擊殺了那名發現她的禁軍,帶著她逃離了銅牆鐵壁的宮廷。
龍元殿中,也是那人站在百官之首,聲音高亢地朝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諫言:「臣在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便備受觸動,銘感肺腑。如今,宛淑儀之死已然大白,卿如許並非兇手,而是被人所構陷......故而, 臣要向此次洞察其奸、戡平叛亂的頭號功臣請言,求陛下為其正名!」
珍墨館中,蔡老面伏於地,涕淚不止,請求寧帝給予混族仕子參與科舉應有的公平。在眾臣的鴉雀無聲中,也是那人見得卿如許意欲貿然出頭時,便想率先邁出一步替蔡老說話......
刑部外,承奕對她說,放混族仕子進入秋闈的長股府刺史,原是這人一手提拔的......
鎖煙樓中,少年時期的林幕羽坐在桌邊,望著外面沉沉的雨幕,他說他不想回家,因為他的父親總是十分忙碌,根本無暇顧及他......
柳家,夜闌人靜時,她醒來後就順著燈光亮起的方向走到了柳叔的書房,正見得林幕羽從裡面走了出來,那時他說,他只是來找柳叔幫祖母看病的......
那些隱藏在細枝末節處的記憶,都在一瞬間打開,如暴風海嘯般朝她猛砸過來。
而那些她本以為只屬於她的美好記憶,那些關於童年的記憶,關於柳家的記憶,也跨越了時空的隔閡,蠻橫地闖入了當下!
混亂。
時間混亂,一切都混亂了。
她在這股記憶攪亂的風浪中眩暈不止,任海水逐漸淹沒了她的脖頸,淹沒她的呼吸!
她窒息得發瘋!
疼痛得發瘋!
她驟然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
屋外亦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一道驚雷劈下,白森森的光芒照亮了她的眼眸!
她坐在黑暗中,美麗的面容已被驚懼所填滿。
第二百二十六章 淒涼病榻怨孤魂
夜雨三更。
咸陽城的羋山上墳冢點點,荒草蕭暝。
一位女子站在兩座並排而立的墓碑前,手裡撐著一把硃砂色的油紙傘。小小的傘遮不住此時的狂風暴雨,她的半個身子都被雨水打濕,衣衫緊緊地貼在身上。
她垂著頭,望著面前的兩座石碑,已沉默了許久。
雷聲轟鳴,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那兩座石碑上的字亦乍然顯露,只是經年已久,字跡已有些模糊,上面刻著----
國醫柳氏柳無雎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