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頁

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顧扶風搖了搖頭,「拂曉的敵人太多,誰都有可能。」

    拂曉在江湖這麼多年,勢頭這麼猛烈,樹敵無數,確實是誰都有可能。

    若說江陰的兄弟入了大牢,只是一個餌,他們原本要誘的人是顧扶風,那麼此次他們沒有失了手,便還會有下一次行動。他們沒有俘虜秦牙,而是殺了秦牙,這本身就似乎是一種泄憤之舉。

    「那......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現在眾人心裡都起了猜疑之心,拂曉內部多少會亂一些。

    顧扶風道,「就讓它先亂著吧。」

    亂一點,別人才能覺得有機可乘。

    「那你什麼時候去江陰?」

    顧扶風突然抬頭望了望夜空。

    殘月如鉤,冷光凌厲,山巒也似蟄伏在黑暗裡的巨大猛獸,正蠢蠢欲動。

    「再等一等。等下餌的人先著急。」

    第一百九十九章 藏機幽險一畫圖

    等了幾日的聖旨終於下來了。

    卿如許還納悶寧帝這回要賞她什麼,可誰知宣旨的公公念完詔書,卻不是直接封賞,而是傳她進宮。

    綠釉博山爐里的沉香已經燃了兩回,寧帝都沒有出現。

    卿如許一個人站在華乾殿中,實是雙腿睏乏,百無聊賴。

    每回來華乾殿,大多時候人都是跪著的,礙於禮法,能走動的路線十分有限。此時見著四下無人,她便大著膽子在殿中轉悠了起來。

    華乾殿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畫。

    還是承奕上回獻給寧帝的。

    卿如許每次都忍不住瞄幾眼,可隔得太遠,總是看得不甚分明。今日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湊近些,一睹畫卷的真容。

    先前她只聽大理寺的同僚們議論說那畫豪放蒼勁,她遠遠看著也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幅疏簡奇險的山水圖。而今細看之下,才發覺畫中的玄妙。

    這幅畫名為《空山圖》,可實際上並不給人空闊寂靜之感。

    畫上雖只是簡單地描摹了山川樹木,但因筆鋒恣縱嫻熟,古怪幽澀,不成框法,反而顯得整個畫面十分嘈雜。

    山中斷橋荒蘚,野樹叢生。間或有烏鵲閒兔,游蟲走獸穿梭,看上去是一副萬物合一、和諧共處的模樣。

    然而再觀細節----

    四面高山環繞,看似悠然高深,可卻有不少怪石懸在山壁上,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料峭寒意。而那樹幹縱橫斜生,下底凌空,呈迎風之勢,同那危立於樹枝上、昏昏欲睡的鳥獸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令觀者深感躁動不安。

    這畫上的一切顯然被畫師賦予了象徵與隱喻。在旁人看來,勢必覺得情調高古,富有層次。但卿如許望著那畫,覺得如警世之音,令人心驚。

    她無法想像承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作出了這樣的一幅畫。

    寂寞空山宴坐時,不覺幽險幾驚心。

    「......奕兒的這幅畫,放眼大寧,如今也是無人能出其右了。」

    身後有人走了進來。

    卿如許連忙下拜。

    「.......其實他自小在書畫上原沒什麼天賦,跟他的幾個兄弟比起來,不是最差,但也絕不是最好。可是朕卻只誇讚他的畫。」寧帝徑直走到榻前,斂起龍袍坐了下來,「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寧帝身後跟著進來的李執忙去備茶,可路過卿如許身側,還特意跟她躬了一禮。

    卿如許點頭回了一禮,又想了想,回答道,「《戰國策》中言,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而《禮記》又有雲,道而弗牽,強而弗抑,開而弗達。陛下目光長遠,如此行事,定也是出於關愛與鼓勵,是為三皇子考慮。」

    寧帝道,「奕兒從小就不愛說話,尤其跟在他母親身邊,他母親要他事事退讓,不可同兄弟爭搶。於是也將他養得性情懦弱,在兄弟那兒受了多少委屈,也不敢多說一句。」

    沸騰的熱湯灌入的天青釉茶壺中,淡淡的香氣頓時氤氳開來。

    寧帝背靠著軟墊,將自己的身體放鬆下來。

    歲月對待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縱然寧帝一直奮力地保持著精神熠熠,但他的一雙眼睛,已然顯而易見的渾濁。他看人的時候,就像從布滿塵埃的琥珀中透出兩束日光來,帶著些隱晦的鋒芒。

    「世人都道我大寧人性情溫良敦和,只盛產文人墨客,比起南蒙人,缺少了一些殺性。故而今日南蒙有天下霸主之勢,而大寧則處於四大國最末。朕不信這樣的話,卻也不得不提防些。承奕是朕的兒子,他不能也不應該是這樣的性子。所以朕誇他,也只不過是想讓他明白,躲是躲不過去的。」

    寧帝抬了抬眼皮,微微點了點下巴,「人活著,就是該戰鬥。就像你這樣,雖然是個女娃,但也像個戰士。這樣好,這樣像朕。」

    卿如許不大明白寧帝為什麼希望別人像他。

    興許一個好戰者,總希望這個世間,人人都摒棄和平,人人都要成為孤島。

    但他說她是一個戰士,她承認她是。

    只是區別在於主動還是被動。

    卿如許又瞥了一眼那幅《空山圖》,想了想,道,「建安名士孔融,自少時便有『融四歲,能讓梨』的美名,素來都是父母用來教育子女的恭孝楷模。可他自己為人父母后,卻也有『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這樣的悖逆之言。而他命運的結局,也是以敗倫亂禮的不孝之罪被處死。所以後世不少文人都認為,也許孔融從來只是以名教禮孝的外衣來裝裹自己,其實他骨子裡就是一個偏激狂誕、目無君主之人。」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