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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林疏杳的手背在身後,他並未因兒子的無禮而有所慍惱,只頓了頓,道,「為父來找你,是有話想跟你說。」
他抬腳踩上了腳凳。
「侯爺當心濕滑。」荀安連忙替他撩開車簾,扶著他上了車。見林相坐了下來,便關好車門,駕著馬車往城門走去。
馬車一路過正陽門,朱雀門,進了朱雀大街,又拐進康平坊,車廂中卻依然寂靜。
無聲的對立與凝滯,在父子倆人之間緩緩流淌。
誰也不肯先開口。
坐在車轅上的荀安,此時也小心地駕著車,不想招出太大的動靜,打擾了車中的人。
方才風疾,林疏杳的衣袖也未能倖免,被雨水打濕了大半。此時他正襟危坐,可被濡濕的衣袖卻不住地滴著水,靜默地打在車廂中鋪著的絨毯上,暈出一片黑黢黢的水漬。
林幕羽無法忽視那半濕的衣衫,半晌,他終是抬了抬手,從旁邊的柜子上抽過一條乾爽的帕子,遞到對面去。
「父親還是先擦擦吧。」
那股一直凝結著的氣氛,仿佛薄薄的冰面,瞬間消融瓦解。
林疏杳這才慢慢地吐了口氣,從林幕羽的手中接過帕子,低頭去擦衣袖。可他擦了一半,手卻又停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
「……幕羽,你就打算一直都這樣跟你的父親你唯一的家人作對麼?」
林幕羽沉默不語。
林疏杳抬起頭來,他的頭髮已然灰白,被歲月寫滿滄桑的面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憊。
他看著面前同自己的樣貌如出一轍的年輕的兒子,一種難言的痛苦籠罩在他的心頭。
「我老了,幕羽。我需要你。」
在林疏杳的前半生,從沒想過他的這個孩子會忤逆他。
幕羽很像他的母親。
溫和,安靜,心中自有規矩。
雖然他不愛說話,可心裡卻有一桿秤。他好好念書,從小字就寫得好,文章自有錦繡風華,連當朝太傅也不斷誇讚他,稱他有過人之資,長大後必乃人中龍鳳。
他就像所有為人父母所期待的那樣,規規矩矩地走在所該走的道路上。
在林幕羽長到可以自己去學堂的時候,林疏杳便安心地將更多的精力投放在他自己的事情上。即使他與兒子私下相處的時間很少,但他打心底里是為擁有這樣一個兒子而驕傲的。也因為有人能繼承自己的衣缽,更加堅定地安排一切,為他的未來去鋪設一條康莊大道。
可是,這個孩子,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偏離了那條既定的軌跡?與他這位親生父親漸行漸遠了呢?
「幕羽,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家。你難道就不能理解為父麼?」
林幕羽垂了眸子,抿緊了唇。
「你也看見了她如今的境況,幕羽,你這不是在幫她,你是在害她!」
林幕羽聞言,緩緩握緊了膝上的衣袍。
「你心裡有她,為父可以替你們做主,跟陛下請旨為你們賜婚,陛下此時必然不會拒絕的。以後的路,你依然可以陪著她繼續走下去。這難道不是你心中所求麼?」
林幕羽閉上了眼,掩住眼中神色,可他一貫冷淡的面上,卻流露出幾分隱忍痛苦。
林疏杳知道這話說進了他的心裡。
他望著兒子,苦口規勸道,「回來吧幕羽,回來吧。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回到正確的路上。」
「......回到原點.......回到正確的路上.......」林幕羽低聲重複了這句話,似有動搖。
林疏杳忙道,「是啊幕羽,一切還可以像原來一樣,這難道不好……」
「呵……」年輕的男子卻突然低笑了出來。
林幕羽睜開眼,緩緩看向面前的林疏杳,目光冷冽似刀。
「直到現在,父親還認為一切能回到原點?直到現在,父親還認為那是正確的路?」
林疏杳一頓。
林幕羽語帶譏諷,嘴角噙著冷笑,已與方才的那個為他遞帕子的溫潤如玉的兒子判若兩人。
在這具有挑釁意味的質問中,林疏杳心中的怒火也嗖地直竄腦門。他也猛然將手中的帕子一摔在地,話音中帶著慍怒,「林幕羽!我是你的父親,不是你的敵人!你這是跟你的父親說話的態度麼?!」
林幕羽又垂下眸子,可態度依然沒有緩和,他冷著一張臉,人如冷松一般,道,「兒子自知不孝,可我並未求著父親上車。父親既然還是親自來了,想必也已經做好了會被氣著的準備。」
「你......」林疏杳看著他,一時氣極語塞。他一甩衣袖,扭過頭去,暗自生著氣。
車廂中的氣氛又再次凝結了起來。
林疏杳想,也許自己今日來錯了。
他這個兒子,不只是像他的母親,他雖然看似乖順,可骨子裡那股死不回頭的固執勁兒,也是同他這個父親的脾性如出一轍。
他決定做的事,不是那麼輕易能改變的。
何況已經這麼多年了,他都不曾鬆動一刻。
今日的雨下了很久,街上已然積水。
馬車突然重重顛簸了一下,似是車輪碾進了水坑,濺起大片水花來。
林疏杳本就靠著車門而坐,此時一個趔趄,頭險些磕在門框上。幸而林幕羽突然出手,在門框上擋了一擋,林疏杳的腦袋便撞上了兒子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