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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林幕羽微微側頭,也看了一眼卿如許。卻見她微抬著下巴,對眾臣的議論紛紛視若無睹。
卿如許抬起手來,在胸前一鞠,緩緩屈膝,跪了下去。這番動作牽動了背上的傷處,她眉頭微蹙了下,咬著牙沒表現出來,只是身子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陛下,罪臣卿如許有事啟奏----」
殿中的嘈雜聲漸息,再次看向卿如許,都等著聽她還要說什麼。誰知她卻話音一轉----
「臣以為,太子之案中尚有諸多疑點,太子深居尚安寺中,能躲過重重眼線,布下此謀逆大局,只怕他未必是主謀。臣近日已查得了些許端倪。故而,臣請彈劾!」
寧帝道,「彈劾?」
「是。」卿如許深吸一口氣,朗聲道,「臣要彈劾兵部侍郎陶錦焱、兵部掌事劉威,戶部尚書倪宸、戶部郎中劉威、戶部主事苗明禮。前刑部侍郎許朝陽,及當朝皇后許氏!」
此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
古往今來,有以身死諫,彈劾文武百官,彈劾皇戚遠親的。可卻從沒見過這麼個彈劾法的。
尚書省六部,被她彈劾了一半。就連一國之母,亦在彈劾之列。
這是飛蛾赴燭,要與半個朝堂皇族為敵的架勢啊。
這女官,怕是進了回刑部,被折磨得瘋魔了吧。
被她點名的幾位除了已故的許朝陽和後宮不得干政的皇后,其餘人等都還在大殿之上。群臣面面相覷,臉色變化萬千,無人敢出聲。許多鋒利如刀的目光,無聲地落於殿中女子的身上。大殿中只流動著一股低壓的氣息。
殿外狂風大作,掀得廊上的宮燈穗子撞擊雕花的燈罩一陣珠翠亂響,風號鬼怒,似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都掀翻似的,令人心中愈感不安。
寧帝亦默不作聲,瞧面色卻是陰沉了不少。
片刻的寂靜後,有人出列,語氣不善地質問起來,「眼下論的是卿如許大人您所涉案件,您怎麼卻又扯到別的事上了?」
卿如許頭也沒回,只兩眼望著前方,看著高懸在龍椅上方赤金的「中正清明」浮雕雲龍匾額道,「那麼試問這位大人,一人的性命與清白,同謀逆禍國之事相較,孰重孰輕?」
出列的是一把年紀頭髮花白的太傅,沒想到會被她一個年輕女娃嗆聲,可偏她的話又堵得人沒法反駁,便也只能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又有官員出聲駁斥道,「為臣者,當居敬而行簡,敬在前,簡在後。敬君,敬長,敬權,敬民。如今陛下正在審問你之過,你卻答非所問。卿如許,你難道不知為官者當以敬為先麼?」
卿如許面不改色,淡然回道,「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居敬固然,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居敬而行簡,也是為了不負厥職,造福百姓。如今外有動亂,內患未除,國無昌,民無寧,諸君也當以大局為重,以國之立本為己任,個人榮辱為後。奸臣難制,諸君亦當捨棄己利,為我大寧除奸佞、清君側!」
她此番話語鏗鏘,語出驚人,極具諷刺,百官亦是驚震。
立刻又有人又冷言相譏道,「卿大人慎言!何來奸臣,何來內患?如今太子之案已定,你又身染污案,尚未脫罪,本是一介罪臣,還要隨意誣告攀咬旁人,這恐怕不妥吧?」
卿如許冷聲一笑,「我還未言明案情,您怎知就是隨意誣告攀咬?再者,諸君都言我是罪臣,難道就不是隨意誣告麼?僅憑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嬤嬤,隨手潑來的一桶髒水,便要給我定罪,這依的又是我大寧的哪一冊典法、哪一條律例?」
群臣見這女子瞧著纖弱,可確如傳說般生得一張伶牙利嘴,工於辯機。在與百官的對峙中,一來一往,反應迅速,言辭犀利,氣焰不輸於眾,竟將眾人駁得連連倒退,著實令人瞠目結舌。
沈緙轉了轉眼珠,突然出列朝寧帝躬身請示道,「皇后乃一國之母,六宮之首。區區臣子,彈劾皇室,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陛下,依我大寧律例,該先將不敬之人當庭杖責三十!」
大寧確有此律。
幾位被卿如許出言彈劾的官員聽了沈緙這話,也似終於從這堅不可摧的堤上尋著了一個突破口,立刻隨之附和,皆請杖責卿如許。
「陛下,此話有理。彈劾皇室,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
「陛下,我大寧律例,不可隨意廢止!卿如許言語衝撞,當以治罪!」
「陛下,臣附議!」
「臣也附議!」
如今被卿如許點名了的群臣皆奮起而攻之,抱作一團,頗有些要以眾欺少的意思。
卿如許本就有傷,這三十大板打下去,必將命喪於大殿之中。
承奕一派的吏部、禮部、戶部的官員,見得此情景,也都知道這些附議的官員作何打算。他們原想替卿如許說上兩句的,可猶豫再三,怕開罪眾人,一時竟也無人敢在此時貿然出頭。
寧帝對著烏泱泱請旨的群臣,也一時沒說話,只用一雙霧靄沉沉的眼眸望著殿中跪著的女子。
殿中一時又靜默了下來。
地板寒涼如冰面,卿如許已經跪了許久,膝蓋早麻了。她垂著睫,看不出神色,可唇邊似乎泛起幾分譏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