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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他望著篝火,火光在眼中跳躍著,卻又突然不說話了。
「看見了什麼?」卿如許出聲詢問。
顧扶風沒回答,只是回過頭來,又低聲問道,「咱們有約定,對吧?」
她本還想說些輕鬆的話來讓他回回神,可見著他的眸子,眼底滿滿的都是不安,她便也收起了調笑的心,認真道,「對,我們有約定。」
顧扶風又看了她一會兒,這才慢慢點了點頭,垂下目光,「嗯」了一聲。
不知怎的,卿如許見他這般,仿佛瞬間明白了他夢到了什麼。她略略一猶豫,就伸出手,覆上了顧扶風的手。
顧扶風垂首看著倆人交疊的手掌,似是還有些怔忡,又抬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女子。
卿如許莞爾一笑,亮盈盈的眼眸中盛著安撫的笑意,道,「你說的,我給你治傷,你就幫我復仇。山遙水遠,末路窮途,不背盟約,歲歲同行。」
「.......不背盟約,歲歲同行。」
顧扶風口中念著這兩句,握緊了她的手。似乎直到此刻,才鬆了腦海中一直繃緊的一根弦。他輕輕呼了口氣,才又靠回牆壁,放鬆了下來。
卿如許突然想起七年前柳家剛被抄家之時,她也曾整夜整夜地做著噩夢,難以安睡。
後來有一天她半夜從夢中驚叫,將隔壁的顧扶風吵醒了。顧扶風就坐在她的床頭,給她講了一整夜的趣事。
後來聊著聊著,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她竟然睡著了。
那是她那半年以來,睡得最沉的一次,一覺就睡到了第二日的傍晚。
等她醒來的時候,才發現顧扶風竟然還沒走。
他盤膝靠在床頭,而她的額頭則抵著他屈著的膝蓋,一手還抓著他的一小寸衣角。
顧扶風歪著腦袋,闔著眼,似乎也已經半眯著了,可他的手卻還一下一下地下意識地給她輕撫著後背。
那時她跟顧扶風還不太熟,心裡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居然扯著一個男子的衣角睡了這麼久,傳出去只怕女孩子的名聲都要毀了。
可顧扶風這麼愛逗弄她的人,卻只懶懶地伸了個懶腰,對這件事隻字未提,揚眉笑著道,「睡醒了?走,帶你去吃些好吃的!」
後來的每一天臨到睡覺的時辰,顧扶風都藉故賴著不走,非要拉著她聊些有的沒的,好幾次她眼皮困得直打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雖然那時她也還是會做些不太好的夢,可卻再沒驚醒過了。
有時候早上醒來,見顧扶風並不在房中,可一抬頭,見床頭的褥單上有些輕微的褶皺。
也是在那時候,卿如許打心眼裡開始覺得,也許跟著這個人離開長安,也是好的。
他們都是這個修羅戰場上,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人。
七年前的約定,如同一條無形的繩索,將兩個陌生的人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彼時她年少,心中沒那麼多提防,也便讓身邊的這個人擠進了自己的生活中。而他更是無度地寵著她,縱著她,也讓她從心底里依賴他。
那麼多風瀟雨晦的日子,那麼多瀕臨絕境的日子,也都是因著這個約定,兩個人在命懸一線之際也沒想過要放棄。總計掛著這世間,總還有一個人需要自己。
故而,她也能理解顧扶風此時的不安。
七年的相依相扶,早就讓他們比家人的關係更甚,是血肉連著血肉,骨頭連著骨頭,難以斬斷這份聯結了。
可若是有天此約了卻,那麼到時候,她跟顧扶風,又將會有什麼樣結果呢?
她不知道。
卿如許坐了半晌,感覺身邊的人也已經恢復了平靜,不想他沉溺在夢魘中,便找了個話題聊了起來,「扶風,你還記得你父母的事麼?」
顧扶風看了她一眼道,「大多都記不清了。我父母死的時候,我也才四歲。」
「你對他們還有一點點印象麼?」
他想了想,「我記得,好像我爹是一個不太愛說話的人,但他笑起來很溫和。我娘呢,長得很美,但是好像脾氣不大好。我現在只記得有一回,他倆好像吵了架,我娘氣得把家裡好多碗啊盆啊的都砸了。」他回過頭,朝她笑笑,「感覺我娘這脾氣啊,跟你有一拼。」
卿如許瞪了他一眼。
「那你的那些親戚呢?什么叔叔伯伯啊,姑姑嬸嬸啊,他們都在哪兒呢?」
顧扶風抬了抬眉毛,道,「還在南蒙啊。自從我被嶸劍閣除名,他們就不敢認我了。其實我那時被滿城通緝的時候,還去找了我大伯,希望他能收留我一日。他起先是同情我的,還讓我在他家吃了個飯。可後來我伯母聽說我殺了國師,官府懸賞一萬兩黃金,她就把我出賣了。官兵殺進來的時候,我才剛咬了一口饅頭,最後一桌子的好菜也沒吃著,就只顧跑了。」
他說得輕飄飄的,好像現在也還只是對那一桌沒吃上的飯菜耿耿於懷呢。
「那......你不記恨你伯母麼?」
顧扶風笑了笑,「有什麼好記恨的。換成是我,我也得報官啊。那可是一萬兩黃金啊!一萬兩!有這些錢,他們後半輩子都可以躺著過活了。再說了,要是我家來了個殺人不眨眼的罪犯,我也得掂量掂量,萬一他一個不高興,把我兒子給殺了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