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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是。」
棋盤縱橫交錯,二人各執黑白,圍堵斷殺,你來我往。
寧帝落下一黑子,道,「丫頭,朕看你這番去了大理寺,倒是換了個好差事。先前你交擢賢令,朕還以為你定是請了些高人幫襯你,今日才知道典獄之事,你真是頗為擅長。」
寧帝說道「高人」二字時,似是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眼卿如許。
卿如許想著,別被寧帝知道了她背後有拂曉,便道,「 陛下謬讚了。這斷案本就是講究一些契機與運氣的。臣自小愛讀書,什麼種類的都愛翻翻,先前讀了《周禮》,其上言『當以五聲聽獄訟,求民情,一日辭聽,二日色聽,三日氣聽,四日耳聽,五日目聽』。故而臣也不過是覺得紙上得來終覺淺,便將書中之法,於平常中躬行,處處細節不肯輕易放過,這才恰好摸出些眉目來。」
「有道是知之愈明,則行之愈篤;行之愈篤,則知之益明。朕看你可不止讀了《周禮》,似乎涉獵頗為廣泛。想來你少時家裡人沒少悉心栽培吧?」
寧帝怎麼又關心上她的背景了?
卿如許小心答道,「臣一向好勝,少時不肯在功課上落於幾位堂兄弟,家父見我好讀書,也便將我似男兒般教養。故而臣少時常常待在書房中,將家中藏書讀了個遍。」
假話要說的真,需得輔以許多細節。卿如許對於孟子枚的身世摸了個清楚,且顧扶風也將孟子枚周邊的親眷都安排得妥帖,便是寧帝著人去查,也查不出什麼破綻來的。
「朕賞你的院子,可去住了?」
卿如許正捏著一枚白子,道,「回陛下,還未。」
她自己那住的地方聽說小得都無法下腳了,明明有了大宅子,怎麼到現在還沒挪地方?
寧帝抬眼瞧了她一眼,詫異道,「這院子朕賞給你也有大半年了,要是換成旁人,早就趕緊拾掇起來,不等都打理好了就要搬進去顯擺顯擺了。怎地你就不著急?」
卿如許莞爾一笑,「臣住慣自己那窩了,左右陛下賞了臣那大宅子,那宅子就是臣的了,也便不著急騰挪了。」
「朕看你對這些都不甚講究,怎麼你明明正是慘綠年華,卻對這些旁人趨之若鶩的東西都看得這般淡了?」
「陛下高看臣了。」卿如許露齒一笑,道,「陛下賞的院子臣去看過好多回了,別提多氣派了。臣是不捨得住,單是每日去看看,做夢都能樂呵醒了。」
寧帝見她一副涎眉鄧眼的樣子,笑道,「你這傻丫頭,房子就是來住的,你拿來當個景觀來瞧著,這是什麼道理?」
「這很有道理啊陛下!您想想,」卿如許用兩手張開,比劃了一下,「咱們長安寸土寸金,這----麼寬敞的宅子,得值多少銀子啊!」
見她一臉認真,寧帝忍俊不禁,「朕竟不知道,原來你還是個小財迷!」
卿如許見自己逗得寧帝笑逐顏開,這才正經解釋道,「說來怕陛下笑話,臣是小地方來的,因為家父走得早,臣是跟著幾位玩伴一同長大的,來京時也是他們陪著我來的。我們都閒散慣了,相處起來不拘於禮。這院子小一些,便不用養那麼多人,沒人盯著也便沒有是非,他們也更自在些。其實陛下賞的院子是極好的,臣趕著休沐的時候去小住一下,倒有一種大隱隱於市的別致情趣呢。」
卿如許這話說的真摯,也想好了若是寧帝問起玩伴的事,她要如何回答。
可寧帝的重點卻沒著眼於此事,他悠悠嘆道,「你家裡人走得早,想來你這些年一個人,也吃了不少苦吧……」
卿如許覺得今天寧帝很不對勁,似乎異常感性。
難道他真的是看著她,就想到他那位亡故的小公主了?
「……你要考學,要同別的男子競爭,同地方官員周旋,應當沒少受過別人為難吧?不過你雖吃了些苦頭,卻也並未被世事風雨摧殘,反而養出這樣的好性子好修養,連一般的男人都比不過你。若你父親知曉,想來心中也會寬慰一二。」寧帝並未抬眼,抬手落下一子。
她連她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也無法揣測他老人家的想法。不過這一路走來,若說艱難,是真的艱難。但若說是苦,卻也並不算苦。
顧扶風因著他要虛長她幾歲,又遇著她那時突然沒了依靠,便把她當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處處悉心照顧著,但凡有他一口吃的,恨不得自己餓著肚子全都塞給她,又哪裡會讓她吃苦?
卿如許笑了笑,「陛下仁心仁聞,為人臣者,能遇到陛下這般體恤的明君,也是三生有幸了。不過臣這一路總是能遇著貴人相助,到了帝都又有陛下垂憐,所以已經算是很順遂了,臣很感恩。」
若是旁人得了寧帝的關照,必然要天天往御前跑,非得時時杵在陛下的眼窩子裡,好讓自己恩寵不衰。可卿如許明明拿著入宮令牌,卻幾個月都不見人影。
寧帝這樣想著,便道,「也就是你這不爭的性子,才沒給給自己招惹來太多麻煩。」
不爭?
若是沒有復仇一事,她可能是一個不爭的人。可她如今也必須得爭一爭,只是爭的東西不在功名利祿上。
卿如許落下一枚白子,頓時將一片黑子圍堵了起來,她朝寧帝狡黠一笑,「陛下,這《棋經》有雲,善勝者不爭,善敗者不亂。大概是臣這半輩子贏的次數不少,所以便不那麼愛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