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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承弈面色悽然,又帶著咄咄恨意。
「……父皇為了奪嫡,斬殺了自己的兩位親兄弟,這你們也都知道。但太子哥哥被我二哥和四弟所陷害,你以為我父皇真的不知情麼?哼,他這樣的人,為了皇權已然不擇手段,視王位如生命,又怎會願意分權?」
卿如許面上無波,但心中暗自震驚。都言虎毒不食子,寧帝對自己的孩子竟然也如此忌憚。但她一時無法理解寧帝對皇權的這份瘋狂的痴迷,遲疑道:「可……可陛下終會老啊。」
「老?哼,他覺得自己還年輕著呢。有了那群煉丹道人,興許他還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五百年呢。」承弈冷聲譏諷。
「不過,我看父皇對你倒是頗為寵幸。」承弈斜睨著她,「可你也別太高興,想來他是見著你想起了朝鳳。當年他明知戎狄的契摩王生性殘暴,朝鳳嫁過去定然活不了,卻還是毫不遲疑地同意了和親。朝鳳從小敬愛他,他興許午夜夢回時也會心中有愧吧。」
卿如許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
馬車停了下來,似乎已經到了卿府門口。車外傳來宮人的聲音。
「三殿下,已經到了。」
承弈剛欲起身,卿如許卻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承奕又皺了皺眉。
卿如許明明是一個女子,行事卻如此大膽僭越。若是在宮中,就憑她拉扯皇子這一條罪,就夠她死一回了。
「殿下你還沒說完,所以你到底為何不願?」卿如許一心只想知道答案,根本沒注意這些細枝末節。
方才馬車行進,尚有車輪轆轆聲掩蓋車中人聲,此時萬籟俱靜。
承弈見她十分執著,嘆了口氣,便隔著車門扭頭跟宮人吩咐道:「本王命你你退到車外三丈,馬車周圍不得有人。」宮人連忙應聲。
卿如許這才鬆了手,見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承奕想了想自己說到哪兒了。
「……我父皇對我母妃尚且涼薄至此,我只是求他去看看我母妃,他都不願。我每每看到那龍椅龍袍,都只覺得一片森然。我母妃一生從未做過任何壞事,卻落得半生淒涼,皆是因為被當作了皇權的犧牲品。」
承弈提到澄妃,眼底疼痛。
「何況奪嫡之路荊棘密布,血雨刀光,父皇本也不喜歡我,我並無勝算。而且,我心裡也並不想這樣做。你們並未生在帝王家,只看得外面風光,不知背後淒涼。」
他望向眼前的虛空,年輕的面容被不屬於他年齡的哀傷所籠罩,眼眸似隔著雨霧,道,「我若要去夠那君王龍位,便意味著我將站在權力的漩渦中,永遠成為嫉恨和陰謀的靶子。我的筆,要用來撰寫齷齪的詭計;我的劍,要用來殘害我的至親兄弟。我要背負起半壁朝臣和營黨羽無端的恨意,我將惶惶不可終日地活在對於不可預知的兇險的恐懼里。」
「若我真的得到了我所求的,也並不值得欣喜。一代帝王的旅程,是至高的榮耀,也同樣,是至重的苦難。」
「因為從此,我所見到的所有好看的、不好看的面孔,都將戴起一致的偽善的面具。所有溫情的話語,都將被添上猜忌的顏色。他們說給我聽的,都將成為謊言,而我說給他們聽的,也不會是真話。」
「而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陪伴我一同走向榮耀的頂峰。因為我得讓所有人都從內心的深處疏遠我,仰視我,畏懼我。」
「我想活下去,就不能容忍任何人去挑戰我的權力;我想活得長久,就得放棄我所有主觀的渴望。因為我用我所擁有的江山,將自己牢牢地桎梏起來。」
「為了交換這份萬世的榮光,我已經同命運暗中做出了交換。我必須將我人生所有的選擇權,都交回給老天,從此我所做出的所有決定,都將被他所左右。」
「你們這些謀臣,都只顧著自己的富貴榮華,從未考慮過擁有這所謂高貴血統的人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倒想問你,換你是我,如此人生,你想過麼?」
馬車中靜默無聲,卿如許怔怔地坐著。
承弈所有的字句,砸進她的耳中,驚心駭神,振聾發聵。
她一直以為承奕從小因母妃不得寵,故而自卑怯弱,所以對皇權不做他想。沒成想,他卻對那無上的帝位其實看得透徹。她原本準備了一肚子激勵他去爭去斗的話,如同被封在了石蠟里。連他最後問的問題,她都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去作答。
承弈說罷便自己下了車,她也在內心的激盪中,無言地跳下車來。
在滾滾夜色中,送走這個她計劃中最為重要卻已嚴辭拒絕了自己的人。
第二十四章 鬧市驚險揚塵去
祭天大典是大寧最重要的盛典,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天的重要性可與兵權相提並論,是向普天百姓彰顯君授神權、皇權無上的盛大典禮。
卿如許往年只是擠在人堆里跟著人群遠遠跪拜,如今成為主持,對祭天的流程和準備事宜都還需熟悉,她大概看了眼往年的記載,密密麻麻,極盡繁瑣。
以往的祭天大典一般都由禮部主辦,由太常寺卿安排祭品供物,不過還會由一位寧帝指派的大員負責督辦主持。要協同配合的部門甚多,單是與各部官員行禮問候,幾日下來,卿如許感覺自己的腰都快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