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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男人勾起唇角,冰涼的眸子中帶著幾分嘲弄。

    「這就生氣了?我以為這樣的場景,你應當無比熟悉。畢竟那時你還年少,該是夜夜都為這樣的噩夢所擾,終日難眠呢。」

    確是難眠。柳叔與阿兄死後,她整整七日未眠,熬出一場大病,病去時已被夢魘和病魘折磨得去了半條命。

    卿如許緊緊地攥起拳頭。

    她一雙清冷的眸子,從上到下地掃過眼前的男子。

    她從前也常常細細打量他,眼中總是帶著如湖水一般柔軟的情意,和如仰望高山崇嶺一般的崇拜。

    而今,那雙眼眸中只剩下生硬的冷。

    她打量他,卻似在重新認識他。

    這個面目猙獰的他。這個可憎可恨的他。

    年少時,她不懂他如水的面容上為何有一雙冰冷的眼眸,以為那只是他淡泊寡慾、不染俗世的象徵。

    而今,她也有了一雙跟他同樣冰冷的眼眸。

    她方才知道,所謂淡泊寡慾,只是一種更為謹慎的掩飾,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極力壓制,用來掩蓋對於巨大的欲望的。

    她也有欲望,那便是復仇。拖來地獄的刀,揮向人間,為慘死的人鳴冤。

    「林幕羽,我已經長大了。如你所言,我苟活到現在的每一天,都是為了重新站到你的面前。」

    「你為了換取取功名,拜在四皇子門下做幕僚,為了把太子拉下馬,你與承珏狼狽為奸,設計陷害太子,我柳家二十七口人命無辜枉死,你是主謀。你們為了皇權,隻手遮天,誣害忠良,此罪滔天。」

    「不過,你們也不會得意得太久了。」

    「今日,你需記住我所說的話。因為它會在不久後一一應驗。」

    卿如許靜靜凝睇著他。

    「我人生的殺人名單上,有五個名字。有你,有承玦。」

    「他日,你也必摧心剖肝,受蝕骨之痛。」

    「你必得正義之審判,痛悔當日所做之惡事。」

    「你必眾叛親離,所愛皆折,所恨皆枉。」

    「你必不得善終,血債血償。」

    這一腔詛惡之言,便是一把鋒利的刀,斬斷了兩人的過往,劃清了兩人的陣營。

    此番,便是一場正面的宣戰。

    她字字切齒,聲音隨著夜風靜靜地飄蕩。

    她眼中的恨意,似熊熊烈火,灼痛著所有注視著她的人。

    從此倆人便是誓不兩立,相鬥相殺,至死方休。

    林幕羽垂眸,嘴角扯了扯。

    「那…….便願君之所期,如願得償。」

    馬車在長安悠長的窄巷中行走,街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長安一戶戶的百姓拖家帶口,上街來看花燈,響起不少孩童的嬉鬧聲。

    卿如許頹然倚著車廂,馬車顛簸,她瘦弱的身子便也隨之輕輕抖動。

    這周遭的繁華喧鬧,早已與她無關。

    從她十六歲那年家破人亡之時,她便被囚禁了起來。被這可怖的世道、被這吃人的仇恨囚禁了起來。

    她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那場浩劫的餘溫。時時提醒著她,她是帶著枷鎖與鐐銬的囚徒,能活下來,就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賜,又還有什麼權利去歡笑,去爭取她理想中的自由。

    她還記得柳宅被屠的那一日。

    對年幼的她來說,一切毫無徵兆。她從夢中驚醒,在一片混亂中,她與柳戚被柳叔藏進了米缸里。隔著米缸的蓋子,柳戚緊緊捂住她的口。他們倆看到一群人舉著鋒利粗重的鐵器洶湧闖入,院中呼號聲與哭喊聲震天。僕人們四散逃去,卻又一個一個地被抓了回來,他們驚懼萬分,身子抖得如秋風中的枯枝落葉。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可雪也壓不住那映天的血紅色。從熱燙燙的腔子中噴出的血,同晶瑩的雪花一同從天空中降落下來,像是一首紅雪的喪歌。

    她看到那些劊子手們,目光中沒有同情和憐憫。他們手起刀落,就似手中拿的只是笤帚掃把,輕易地一揮,就了結一個絕望嘶嚎的生命。

    那時她在人群中搜索著養父的身影,只見那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又被一個身形剽悍的人一腳踢倒。養父摔在石桌上,又掉落下來,摔在一個矮凳上,又滾下來倒在了地上。

    灰色的土和雪揚起來,把他的面龐遮了起來。

    養父身後的人高高地舉起了他手上的大刀,用力地,向下一揮。

    她看到那青衣上濺起大片大片紅色的雪,像新年時她在天空中看到的赤色焰火。

    男人的嘴唇輕翕,衝著她和柳戚的方向無聲地吐出幾個音節。然後他的頭就低下去了,臉摔進雪裡,再沒抬起過。

    她蜷縮在米缸的黑暗中,不住地顫抖,嘴唇上下觸碰,試圖還原出養父最後那句無聲的話語。

    「別出來。」

    她已經嚇懵了,連身邊的柳戚什麼時候鬆開了她,跑了出去都不知道。

    她只見到只高出一個頭的柳戚舉著廚房裡的一把小刀,就沖了出去,他喊著「爹!不准你們傷害我爹----」

    他人才到那伙人跟前,就見柳戚瘦長的身影徒然飛了起來。他劃破半空,重重地摔倒在廚房的門口,離卿如許藏身的米缸只有幾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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