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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他可是以為自己得了官職,便恃才傲物起來?」
「並未。他一向謙卑平順,但凡見到年長者,無論王宮將相還是山野村夫,都是恭和有禮。」
「那怎麼會惹怒了新的知縣,被這般對待?」
「他一開始也不知。後來通過房州的舊識才得知了個中緣由。原來是有一回,新的知縣陪同防禦使巡查時,遇見了他,但他卻故意裝作沒看見,兩位官員擦肩而過,他也不曾問候行禮。」
「他為何不行禮?」
「他也絞盡腦汁回憶了很久。後來才想起來,他那張古怪的面上,不僅有蛤蟆似的大鼻子,還有一對狹小如鼠的細眼縫兒。」
「那天他湊巧落了枕,頭不能偏,站在岸邊看湖光景色,卻堪堪當街遇上了新知縣,就從他看不見的那一邊擦肩而過。」
「可天地良心,他當時真的是半個人影兒都沒瞧見啊。」
卿如許長嘆惋惜,連連搖頭,似替那才子委屈不已。
寧帝聽了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他人生種種起落,皆無關他的才華,而是因他那張面孔,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今他輾轉來到長安,長安大氣包容,繁華雍容,他終於能因為自己的詩作,得長安百姓傳唱吟誦。」
「他如今靠著詩作,可得溫飽,然而他卻心中懊悔不已。想著如若他早些來到長安,興許他的妹妹也便不會死了。這個中種種雜緒,恐怕只有他自己方能體會。」
寧帝似是陷入深思,老邁的面容上,溝壑顯得更深邃了些。
這長安城確實鼎盛繁華,閭閻撲地,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然而長安的鼎盛,卻不代表著大寧的鼎盛。
邊塞屢掀戰火,饑荒四起,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各地官員尸位素餐,攝威擅勢,殘民害物,敲骨吸髓。
半晌,寧帝用食指隔空指著卿如許,無奈地搖搖頭。
「你這丫頭,狂妄膽大,竟敢故意編個故事,意欲敲打你的陛下。」
「微臣怎麼敢?」
卿如許眨眨眼睛,一副無辜的樣子。
「陛下要聽民間才子的故事,微臣講的就是民間才子的故事,半句虛言也不敢作的。」
「哼。那你說說,這才子姓甚名誰?我明天就著人把他拉來瞧瞧。」寧帝佯瞪她一眼。
「此人名叫尋識墨,他的奇事長安城的街頭巷尾都傳遍了。陛下可去廣雲樓尋他。」
「你這小妮子。我看你今日就是想好了故事,故意要講給朕聽的。」
卿如許聞言笑了笑,規規矩矩地朝寧帝伏地行了個禮。
「臣知陛下愛才,臣也是感懷尋才子的經歷,不想我大寧枉失了人才。」
「哼,說著說著,倒又成了你的功勞了。」寧帝又瞪她一眼。
卿如許笑嘻嘻地望著皇帝。
「還是陛下仁慈恩德,不然臣又怎麼敢在殿前隨意妄言。」
「你啊。」
寧帝望著卿如許,眼睛卻似透過她看向不知名的遠方,有些怔忡。
「朕有時看著你,就會想起朕的公主來……她小時候就有一雙靈動的眼睛,若似你這般年紀,也一定也不輸你這般伶俐……」
公主?卿如許想了想,寧帝說的應當是朝鳳公主,那是寧帝唯一的女兒,從小視若珍寶,然而十四歲時寧帝卻將她嫁與戎狄和親,朝鳳不願,鬧了許多日,難敵聖意。最終在大婚後一年,便因病,香消玉殞了。至死再未回長安。
卿如許能感受到寧帝話語間的愧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不過寧帝很快就收起了情緒,面上又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帝王之色。
「看你今日為朕緩解了連日折磨朕的頭疾,今日便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朕也要去永平宮看看太后。」
「謝陛下,那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天氣轉涼了,朕看你衣著單薄,回去記得添衣。」
卿如許正欲退下,忽聽寧帝溫言關懷,語氣慈愛,聞言一怔。
「謝陛下關懷。」
第十四章 如水長恨詛舊人
卿如許從華乾殿出來,方走到東華門,便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背身而立,雪色的衣袍在風中飄蕩。
她早知這人必然在此候她。
方才在殿中,她不僅見到了她前日跟寧帝舉薦的尋識墨,倆人依約,一唱一和地逗得寧帝爽聲大笑。
她還見到了那位四皇子,那個讓她夜夜切齒痛恨卻還從未謀面的人。
四皇子承珏,長袖善舞,心思深沉,在寧帝這三個兒子中,最是出挑。他永遠保持著一張笑臉,可算是一隻真正的笑面虎。
承珏同寧帝請過安後,又聊到承瑛去江陵辦理貪腐賑災官銀一案,擺出一副敬愛兄長的賢德弟弟的模樣,表面上稱頌他二哥才能兼備,獨出手眼,實則暗戳戳地把承瑛沉迷煙花柳巷的風月故事抖了出來。
演完這一齣戲,他又當著寧帝的面,奉承了卿如許兩句,什麼「曠世才子」、「無雙國士」,句句也皆是捧殺。
她當即起身跪倒在寧帝面前,不動聲色地又把他這些詞,轉給了親手擢拔她的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