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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空蕩蕩的屋中燭火搖曳,卿如許的影子被拉的好長。影子落在地上,像一株光禿禿的胡楊木,被火燒得黢黑,鬼陰陰的。

    半晌,她放下筷子,就靜靜地坐著,眼睛看著那兩碗面。麵條的熱氣在靜默的等待中,逐漸、逐漸消散。

    又過了一會兒,她抬手觸上碗壁。

    觸手是比指間更冷的溫度。

    面,涼透了。

    第九章 一朝面聖得榮寵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在堆滿書冊的的烏木雕花方桌上,架子上懸掛的狼毫也被染成了金色。屋中紙墨馨香,擺放了十幾張方桌,每張桌前都有一身著黑白兩色衣袍的人影伏案揮毫,專心致志,僅時不時響起紙張摩擦聲。

    這是長安帝都極富盛名的鳳麓書院,緊靠著紫寧宮。它的歷史同大寧王朝的歷史一般悠久,雲集天下才學之士,不以寒門貴賤為標準,只以才德高下論品級,從鳳麓書院肄業的賢德名臣,不勝枚舉。

    欲登大寧朝堂者,必先入鳳麓書院。

    卿如許也是科考及第後入鳳麓書院,又在書院的晉升考試中連續三年拔得頭籌,一路攀升,從入門院士升為侍讀學士、脩撰學士,終成為書院直院士。這晉升考試題目刁鑽古怪,便是很多名學士家,也不敢輕言可拿甲等。

    卿如許也並不是靠這普通的晉升考試拿得甲等的,她走了一條捷徑。說是捷徑,其實難度更甚,鮮少有人這麼做。那便是向總管大學生申請 「擢賢令」。此令一接,便需在三十日內,偵破一樁大理寺也素手無策的懸案,若無法破案,便要從鳳麓書院除名,終身不得再考。

    其實卿如許接擢賢令之前,就已經摸清了大理寺懸案的大致,與顧扶風挑挑選選後,由顧扶風背後拂曉先行暗中查探,案件逐漸明晰後,卿如許便去請旨擢賢令,如此一來,明面上依靠臨時交由她調配的一支中正衛,暗地裡依靠著拂曉,官府之力與江湖之力交錯相打,案子很快便水落石出。她便憑著這幾樁案件,名動鳳麓,揚名京師。

    書院對外做的是選賢舉能的工作,然而成為一席院士後,便可隨書院總管大學士,直接為皇帝諫言。卿如許交回擢賢令時,也曾受過皇帝召見,一來二回,她對皇帝的脾氣也算粗略了解,諫言哪裡該言辭鋒利些,哪裡該收斂些,她倒也得心應手。

    此時她已經謄寫完畢,正將紙張收攏。這時一個人經過她的桌旁,冷不防地突然傾身過來,胳膊一推,狠勁兒地撞上了她的手,卿如許手一斜,那疊紙嘶啦一聲,四張紙齊齊撕裂了一角。

    這文,算是白寫了。

    卿如許抬起頭來,見到撞她那人,長了一張長臉,正是鳳麓直學士鄭燁。她環顧左右,每人的座位有一段距離,她見大家並無反應,似乎並未留意到她這桌的事情。

    鄭燁他看了眼那紙,因屋中本安靜,他就沒說什麼,只兜起笑容來,朝卿如許作了一揖,動作並不真誠,做完便拂拂袖子轉身走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身後幾個學士都沖他眉來眼去,鄭燁抖抖眉,幾人竊竊偷笑。

    眾人現在正在寫的是要遞給陛下的周諫言,由鳳麓的總管大學士閱過篩選後,擇優遞交。因是給天子過目的,所以總管大學士閱過後,會要求被選中的人重新謄抄後上交。這文要重新謄寫完,保證毫無錯漏,需得花些功夫。他們一屋子的學士花了一天來專程做這件事。卿如許眼見著自己就要謄寫完畢,可鄭燁這一撞,她這下一下午的功夫都白費了。

    鄭燁已經上交完自己的那份,他看看外面的天色,估計她卿如許要寫完這些,得到夜裡了。便正得意地捋起袖子,準備自己收拾東西要回去休息了。

    這時,本該抓緊謄寫的卿如許,卻突然站了起來。

    鄭燁一驚,以為她要過來找他麻煩,正想著怎麼損回去,卻見她頭也沒回,握著文章就去交稿了。

    總管大學士蔡老看了看文章,嘖嘖稱奇。

    「如許,你這文章寫的確是極好啊,才思精巧,文辭犀利,層次清晰,讀來酣暢淋漓,確是上佳之作!」

    卿如許抬頭,望著對面桌前的白眉長須的蔡老,謙和一笑。

    「先生謬讚了。」

    「只可惜啊,你生作了一位女子。」大學士捋了捋銀須長髯,一臉惋嘆地搖了搖頭。

    他繼續往下看,卻見右下角的紙張被撕破了,他翻了翻,四頁紙俱是如此。

    「這......如許,你得重新謄寫。」大學士皺著眉,把紙張推了回來。

    卿如許沒接,笑了笑,「先生,我不寫。」

    「什麼?」大學士花白的眉毛向上挪開來,素來嚴厲的面容變成了難以置信。他貴為鳳麓總管大學士,學生們素來對他尊敬有加,從無人敢出言頂撞。

    後面的鄭燁和其他幾位學士也都紛紛伸長了脖子,看向卿如許。

    「先生,我說,我不寫。」

    鄭燁心道,方才他暗戳戳地推她一把,四下無人察覺,若是卿如許要告狀,他只消不承認便是。何況這文章是她寫的,別人替不得,就算大學士罵他兩句,她也還是得自己乖乖重寫的。

    「所謂文章,無外乎情理。如同放箏,理為線,情為風,箏線當順應風勢而動,順則放,逆則收。若要風箏翔於九天,便以箏線摧之阻之,亦不可失去禁錮,脫線則失控。文章與情感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先生,我這文是檄文,當氣勢恢宏,字字如刀。如今這紙張破裂,便是我著文情感之烈,亦如刀如劍,勝過遣詞堆藻雕琢百倍。故而,我不重寫。」話畢,卿如許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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