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預料之中的死亡並沒有來臨,她籌謀的自縊被人無故打斷。

    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個人毫無徵兆撞進她屋子裡的人,也便從此,浩浩蕩蕩地闖入了她的人生。

    她惱怒,當即跳下凳子,意欲趕他走。

    人還未近身,便聽得院子的高牆外,官兵舉著火把來尋人。那時他一時驚惶,一把把她拽過來按在牆上,捂住她的嘴。

    他在她耳邊低聲威脅:「你若喊人,我便殺了你。」

    夜涼如水,她在他身下似一株還未綻放便已枯萎的芍藥,了無生氣。她的眸光落到他臉上,眼如死水。

    他頓時皺起了眉頭。

    該死,她本就想求死,威脅她又有何用。

    那時屋外人頭攢動,劇烈的搗門聲轟然作響。

    他慌亂如麻,似離水之魚,在案板上垂死掙扎。環顧房屋四周,似在思索絕境求生。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輕拍了兩下。他回頭,便見她望著自己,目光寧靜柔和。

    她輕輕搖頭,又扯扯他的衣袖。

    他便鬼使神差地鬆開了手。

    那時少女站了起來,旁若無人地解衣寬帶,脫去外衣和鞋履。把她帶著松香氣息的外衫蓋在他頭上。

    待她歸來,屋外人潮已去。他如泅渡的水鳥,大口大口地喘息。

    那時白綾還掛在樑上,她的身影便在白綾之後影影綽綽。

    「你怎麼還不走?」

    「你到底為何求死?」

    一個垂死掙扎的想活的人,和一個健全完整的求死的人。如斯諷刺。

    「我需要草藥,剪刀,針線,蠟燭,還有……這個,也給我用吧。」

    他一把扯下懸落的白綾,不顧她目光中的惱怒,便脫去衣服,為自己處理傷口。

    才縫了一半,他人便已暈厥,浸泡在血水中的線,順著他的十指滾落下來。

    「你要死了。」

    她站在他面前,冷漠開口。

    他睜開眼,見她清瘦的身影似風中蒲葦,她低頭,便如風過,蒲葦低回。

    半晌,他低緩的聲音響起。

    「......我......不能死……我還有未盡之事,未見之人……」

    她轉身欲走,兩步後便又駐足,轉身回來。

    她嘆了口氣,蹲下身子,接過他手邊掉落的針與線。

    「你這樣亂縫,最多只能活過今夜。」

    她給他拆了線,重新縫合。敷了草藥,又以白綾包紮。

    待他緩過來後,她又說:「你可以走了。」

    他問:「我走以後,你要做什麼?」

    那白綾還余兩丈,長長地垂落在她掌中,迤邐在她腳下。

    「與你何干。」

    那天的月色那樣寧靜無波。他沉沉入睡,醒來已是黎明。氣力恢復,傷勢見好。

    他又問她,「你到底緣何求死?」

    她答他,「你該走了。」

    他說出一個答案,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然後推翻,再換下一個答案。

    最終,真相呼之欲出。

    她瞪他,「你這個人,十足討厭。」

    他問她,「既想復仇,你便不能死。如若身死,還何以雪恨?」

    她緩緩地抬起眼,正視著他的眼睛。

    他也目光堅毅,回視著她。

    他一笑,如燦爛星河。

    「不然,我們談筆交易?」

    她挑眉不解。

    「我替你報仇雪恨,你替我治病療傷。如此可好?」他斜嘴一笑,烏黑的眸子泛起星星點點的光。

    她勾唇冷哼:「就憑你?」

    「怎麼,瞧不起我?」

    她不置可否。

    他突然笑著站了起來。

    「你可曾聽過一句話?」

    他支著身子,傾身向著她的面龐,慢慢、慢慢、慢慢地湊近。

    直到。

    他高聳的鼻樑點到了她的鼻骨。

    他眼眸中的星空漲滿了她的眼帘。

    那時他笑著說:

    「一念升起,十方震動。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從此,她的命運便同這個人綁了起來。

    山高水遠,天涯海角,兩人一起並肩前行。

    月光灑在祠堂光潔的地板上,兩個人影和衣躺在地上賞月。

    「那日我說我要考慮一下,你就賴著不走,硬是磨了我兩日,我才只好答應了你。」卿如許輕聲低語。

    「看到我的執著了嗎?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這就是我的『道』。」 顧扶風揚起燦爛的笑容。

    「嗯。一念升起,十方震動,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如今這也成了我的『道』。」卿如許聲音沉靜。

    顧扶風卻側過頭來注視著她的側臉,低聲輕嘆,「那日,我只是想讓你活下去,也沒想到,你這些年真的也這般執著。」

    「活著,總得有個念想。你當日奄奄一息,不也是心中還念著未竟之事,念著你的葉燼衣葉姑娘。」

    他略略靜默了一瞬。

    「可將復仇作為你的終點,似乎不是一個好結果。」

    「我沒得選擇,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卿如許低聲回答。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