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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5:31 作者: 昔往矣
    「所以你別去。以後要受的欺負還多著呢,這才剛剛開始。」卿如許輕聲說。

    顧扶風垂眸,沉默了片刻,才又重新直視她。

    「卿卿,值得麼?」

    卿如許卻瞪了他一眼。

    「你為了葉燼衣,犯下弒殺南蒙國師的大罪,被從嶸劍閣十二劍士中除名,斬斷大好前途,落草為寇,你可曾想過值不值?」

    顧扶風默然。

    他們兩人,本就是沉沒在各自的黑暗中,摸索著命運的出口。

    只是因為歲月的陰差陽錯,兩個飄搖流離的人,被命運的繩索捆在了一起,從此並肩前行。

    第六章 孤月相識能幾度

    卿如許站起身來,把瓷瓮抱起來,小心地放回到條案上。放好以後,還用袖子把瓮上一塊落了灰的地方擦了擦。

    顧扶風見她這麼精心呵護這個瓷瓮,便又出聲詢問。

    「你喜歡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努努嘴,指指那個瓷瓮。

    卿如許沒回頭。

    「如水面容,溫和端方。」

    顧扶風撇了撇嘴。

    卿如許整理完瓷瓮,便坐了回來,端起酒壺喝了一口,仰頭望著窗外的月色。

    顧扶風也擰開酒壺,卻被一隻纖細的手按住了。

    「誰准你喝的?給我拿來。」

    酒就被女人搶了去。顧扶風只好干坐著,陪她一起看月色。坐累了,便又躺了下來,枕著胳膊。

    門外正對著院中那株西府海棠,借著月色,能看到枝頭的花開得燦爛。

    「這樹是第二回開花了吧。」顧扶風道。

    「第三回了。中間還開過一回,你不在,就沒看著。」

    「啊?什麼時候?」

    「就去年六月,你去看你家葉姑娘,走了兩個月才回來,剛好錯過花期。」卿如許的聲音淡淡的。

    「哦。」顧扶風答道。

    過了會兒,顧扶風又感慨,「沒想到這樹真能開花,都長這麼大了。」

    「當然能開花了,不然我種它幹嘛?你當初要是不踢它一腳,它還能長得更大呢。」卿如許白了他一眼。

    「瞧你說的,我就輕輕地用我的腳碰了一下,沒有踢它。」顧扶風陪著笑臉道,「再說了,這都四年了,你怎麼還記著呢。」

    「我警告你,它現在長大了,你可不准趁我不在偷偷欺負它,一朵花兒都不准摘,要是被我發現了,你知道我對付你的法子有多少。」卿如許言語威脅。

    顧扶風嘆了口氣。「知道了,我沒事欺負它幹嘛?誰不知道你寶貝這樹跟寶貝自己的孩子似的。你看它長這麼大,把路都占了,我說什麼了,還不是回回乖乖地繞著走。」

    「哼,知道就好。」

    顧扶風搖了搖頭。

    四年前他們來到長安,買了這院子,卿如許就在這兒種了這棵樹。那時還是株小樹苗,可那樹苗沒養兩天就蔫兒了,他就過去踢了兩腳,看看它還活著沒,結果就被卿如許撞見了,以為是他把樹苗給整死的,狠狠地罵了一頓,四天沒跟他說話。她就顰著個眉,成天盯著這樹,給它澆水施肥,保護得跟親生的孩子一樣,誰也不能碰,誰也不能摸。

    後來這樹突然又活了,卿如許高興壞了,跟那樹說了好半天話。說自己不愧讀了這麼多年醫書,又跟長門醫聖學了兩年,不僅治人可醫百病,救樹也能妙手回春。

    當時顧扶風就在旁邊斜靠著牆淡淡看著,心裡想,你就扯吧你,那樹根都斷了,要不是我連夜把那死樹苗挖了扔了,重新給你栽了株新的,它能一夜回春?

    今日的月色淡陰陰的,顯得天空愈加幽靜,白霜般的餘暉落在地上,似是有化不開的憂鬱與哀愁。

    他突然想起來初見她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月色。

    「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時的事兒?」他突然噗嗤一笑。

    「那天我見著你,我都懵了。我當時在想,完了,我一個想活的人,該怎麼去威脅一個想死的人?」

    卿如許見他樂呵呵地,似沉浸在回憶中,也便勾唇笑了起來。

    七年前,她還不是卿如許,而是柳卿卿。

    她的養父柳叔和義兄柳戚被人陷害,無辜慘死。徒留下她一人在世間。

    天地悠悠,煢煢孑立。

    於是那天,她聽著屋外更鼓響起,便從抽屜中拿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白綾,朝屋樑搭了上去。

    長長的白綾,垂在她的兩側,似漂泊無依的白鳥。

    她踩上矮凳,隔著跳動的燭火,看到窗戶上的窗欞紙似乎破了一塊,漏出屋外黑黢黢的院牆,和落了雪的紅梅。

    風過,落紅無數。

    那時她心灰意冷,心中恩愛情仇,皆已了空。紅塵四合,煙雲繁華,皆已斬斷。

    窮途末路,一朝春盡,便要花落人亡。

    她綁了個結,把脖頸湊了上去,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腳跟,正欲踢倒足下的凳子時,門口一聲巨響----

    一個人突然撞開了她的屋門,跌落進來。

    那時他掙扎著起身,腰上的血漬深深淺淺,他唇色發白,面色青灰,已是失血過多,即將力竭。

    他靠著牆,怔怔地望著屋中的她。一時不能明白,這樣的夜闌人靜時,一個年華正茂的少女,緣何踩在一張凳子上,手中還舉著一條白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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