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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53 作者: 籽月
    「治病?」單單歪頭笑著說:「就要去醫院咯?那就更好找了!我明天就幫你去打聽。」

    單單媽媽在這裡治病的時候,幾乎住遍了芝加哥所有的好醫院,而單單自然也經常出入醫院,認識了不少的醫生和護士。

    唐小天見她那熱心的樣子,發自內心地感謝道:「謝謝你,單單。」

    「你和我客氣什麼呀。」單單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接著又問:「你找他幹嘛呀?」

    唐小天身子一怔,神色冷了下來,沉著眼睛,抿著嘴唇,一言不發,俊朗的面孔在跳躍的燭光下,顯得戾氣騰騰。單單被他那樣子嚇的有點不敢再問,也不知是房間裡太冷了,還是怎麼的,她有些哆嗦的拿起桌上的蠟燭說:「小天哥哥,太冷了,要不咱們今天先休息,明天再聊吧。」

    兩人借著微弱的燭光走上二樓,單單將他安排在客房裡,客房好久沒人住過,空氣中有些灰塵的味道,床上連被子都沒有,單單拖過板凳,站在一個頂櫃前,打開櫃門,扯出兩床被子扔到床上,又在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套床上用品丟過去,棉花弄得她鼻子有些痒痒,她揉著鼻子,打著噴嚏說:「唔,少個枕頭,我去拿。」

    說著端著一根蠟燭跑到隔壁自己的房間,床上滿是玩偶,她挑了一個扁扁的,可以當枕頭的粉色小豬抱了過去,只是這麼一下工夫,再到客房一看,唐小天已經鋪好床單,套好被子,整個床都已經收拾的整整齊齊的了。

    「哇!」單單驚嘆道:「你動作也太快了吧!」

    「沒什麼,當兵練的。」唐小天語氣低調,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的。

    「吶,給你枕頭。」單單把粉紅色的小豬丟給他,他伸手接住,她往後退了兩步,站在門外,拉著把手,輕笑著說:「你好好休息哦,冷就叫我,我媽房間還有兩床被子。」

    唐小天點點頭,沒說話。

    單單笑笑,拉起門把,想為他帶上門,可忽然聽見唐小天叫她:「單單。」

    「恩?」單單回頭,帶著笑。

    唐小天揚聲說:「晚安。」

    單單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張了張嘴巴,過了好一會才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不太標準的:「晚安……」

    說完,她立刻關上屋子,呆呆地站在門外,啊……多久了。

    多久沒有人和她說一聲晚安了。

    久的她快記不清了。

    她咬咬嘴唇,抬起頭,用力地笑著,用力地告訴自己,不可以哭,她答應過媽媽要做一個簡單快樂的姑娘。

    因為那樣認真地答應過,媽媽才放心離開的不是嗎?

    四年前,單單媽媽彌留之際,已經瘦的連一絲肉都沒有,躺在床上的像一個乾屍一樣,白皙的皮膚緊緊地裹著骨頭,緊閉地雙眼下滿是死亡的陰影,一根頭髮也沒有的頭顱,爆出青色的血管,她已經不能動,甚至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困難,每天只能靠打點滴和呼吸機為生,這樣的一個病人,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可怕,光是讓人看著都在想,如果只能這樣活著,還不如死去吧。

    那時,十三歲的單單依然扎著可愛的雙馬尾,坐在媽媽身邊,讀著報紙,報紙是中文的,她每次遇到認不得的字就會拿到媽媽面前問:「媽媽,這是什麼字啊?」

    媽媽閉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單單像是得到媽媽的回答一樣,笑著說:「我知道啦,媽媽是要我查字典是吧?」

    單單拿起書包,翻出字典,對著偏旁開始一頁頁翻,單單媽媽歪過頭,看著女兒,用力地呼吸著,每一下都很辛苦,每一下都為了自己最愛的女兒,她要活下去,即使這樣辛苦也要活下去。

    單單查到了字,開心地跳起來說:「我查到啦,是『難』過的『難』字哦!」

    媽媽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卻好像接不上了一樣,吸不上來,她虛弱地手腳開始扭曲地抽搐著,她極其痛苦地掙扎著,床頭的警報燈開始亮起來,不一會醫生護士沖了進來,經過好一會搶救,這口氣才接上來。

    單單緊緊地捏著手裡的報紙,呆呆地看著,醫生護士以為她被嚇呆了,摸摸她的頭髮,安慰了她幾句,魚貫的走出去。

    單單輕輕合上報紙,走過去,坐在床邊,看著活得異常辛苦的母親,這樣的掙扎,這樣的搶救場面,每天都要上演好幾次。

    她已經從一開始的緊張,害怕,哭泣尖叫,到現在,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

    單單輕輕抱住枯瘦如柴的母親,趴在她的胸前,像小時候那樣,聽著她的心跳,那麼的虛弱,虛弱到甚至已經聽不到了。單單拉起母親的手,輕聲說:「媽,你是不是很難過?一定很難過吧,一直躺在床上,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想放棄又擔心我對不對?醫生都說,你能撐兩年,已經奇蹟了。」

    單單用力地笑著,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掉:「媽,可以了,你陪單單這麼久,真的可以了,單單會乖的,會當個好姑娘,會簡單快樂地活著,我不會去報仇,不會去和單依安計較,不會去找爸爸算帳,不會被別人欺負,不會喜歡上心有所屬的人,你擔心的,我都不去做……」

    「別撐了!看你這麼辛苦,我好心疼啊。媽媽!」單單撲在母親瘦弱的胸前,嚎啕大哭著:「我好喜歡你,好想你陪著我……但是,但是……媽媽,媽媽……你走吧,我會乖的!」

    單單媽媽緊閉地雙眼裡,緩緩地流出了淚水,像是止不住一般一顆顆滑落,像是聽到了女兒的話,及其欣慰又不舍地與她永別。

    當天下午,單單媽媽在芝加哥溫暖地陽光里,永遠離開了她。

    葬禮之後,單單剪掉了自己長長的雙馬尾,因為最愛給她梳頭的媽媽已經不在了,她要堅強,要認真履行對母親的承諾,不回國,也不接受收養,一個人生活、努力笑著、努力簡單、努力快樂。

    (四)

    清晨,單單房間裡的鬧鐘叮叮作響,她從溫暖的床上猛地坐起,穿上毛衣和厚厚的羽絨服,迷迷糊糊地衝進一樓的衛生間,用冷水哆哆嗦嗦地洗漱乾淨,終於清醒過來。

    打開衛生間的門往外一看,房間外面的每個角落都乾淨的一塵不染,在暖暖的冬日陽光的照著下,乾淨的像發著光一樣,單單傻乎乎地瞪著眼睛,不敢相信地說:「這是我家麼?」

    唐小天從廚房走出來,穿著藏青色的羊毛衫,袖子挽到胳膊的,手上還拿著半濕的抹布,利落地短髮下一張帥氣的臉上閃耀著勤勞地光輝!他的形象在單單眼裡瞬間變得無比高大!

    「哇塞,我一定是撿了個田螺哥哥回家!」單單興奮地跑過去說:「田螺哥哥,你太好了!我的家都閃閃發光了!」

    唐小天沒說話,看著她整個都笑開的臉,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女孩,曾經她也和她一樣,總是為了一些小事就笑地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幸福一樣。

    可現在,他卻連她一個最淺最淺的笑容,也看不見了。

    唐小天想到這,心疼的都快沒辦法呼吸了,他屏住氣息,緊緊地皺著眉頭。

    「小天哥哥,你怎麼了?」單單見他忽然沉默了,忍不住上前碰了碰他。

    唐小天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輕輕搖頭道:「沒事。」

    「哦。」單單收回手,悄悄退後一步。其實她昨天晚上就發現了,現在的小天哥哥好像變了好多,小時候的他身上總是散發著暖暖的溫度和皓然的正氣,讓人忍不住去依靠,可是現在的小天哥哥,卻好像套了一層冷冷的、壓抑的保護罩一樣,讓人不太敢接近呢。

    單單看了眼牆壁上的時鐘,已經快8點了,她連忙跑到沙發上拿起自己的書包說:「小天哥哥,我先去學校了,找人的事你就交給我吧,芝加哥的幾家大醫院我都很熟的,你放心吧。」

    「好。」唐小天輕輕點頭。

    單單在學校上了一早上課之後,給媽媽以前住院的幾個醫院的護士醫生打了電話,讓他們幫忙找一下那個叫曲蔚然的男人。

    下了課後,單單火速奔向自己打工的劉太太家,劉太太三年前移民過來的,英語都是單單教的,偶爾也會讓她跑個腿,今天又讓單單去給在鄰城上學女兒的城市送點東西,酬勞不錯,單單接了下來。

    單單加上今天的打工費,才籌夠電費,交完之後,回到家,開心地打開房門:「小天哥哥,我回來啦!」

    房間裡無人應答,單單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人回應。

    單單臉上的笑容緩緩落下,有些失望地低吟道:「不在啊。」

    明明變的乾淨了的房間,卻依然和以前一樣,冷冷清清的,空洞的讓人隨時想哭出來。

    單單仰起頭,非常用力的深吸一口氣,再低下頭的時候,又變得笑容滿面了,她哼著小曲,忙碌地將剛剛順手買的新鮮蔬菜水果放進冰箱,然後燒了一壺開水,沖了一杯濃濃的奶茶,灌在保溫杯里塞進了書包,回頭看了看時間已經晚上六點了,再不走最後一班去鄰城的大客車就沒了。

    單單背著書包坐在家門口的木質階梯上,又等了一會,才放棄的低下頭,跑去車站,坐上最後一班汽車。

    客車上的人並不多,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客人,單單找了中間的位置坐下,一個人蜷縮在軟軟雙人座里,將圍巾往臉上拉了拉,外套上的帽子帶起來,將自己漂亮的東方面孔遮住,整個人縮的小小的,減少自己在車裡的存在感,這樣的舉動,能讓自己更有安全感一些。

    車子緩緩開動,車裡一片漆黑,車窗外的路燈昏暗的晃動著,單單低著頭,拿著手機每隔半小時就給家裡打電話,可是,卻一直沒人接。

    單單將手機放進口袋,低著頭想小天哥哥會不會走了?

    不會的吧,他不是還要找人麼?

    萬一他自己找到了呢?

    那也該和我說一聲吧。

    啊,為什麼不在家呢?她還以為今天回家會有人在家裡等她呢,就像很久以前,媽媽身體還好的時候,總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她回家,只要她一推開門,就能看見了,那溫暖的笑容,會洗淨她一身的疲憊,一句:「單單,你回來啦。」就能讓她開心的像是置身於天堂。

    單單抬起手,使勁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幹什麼幹什麼,又矯情什麼!哼,她早就不是孩子了,早就習慣了,再也不會有人在家裡等她了不是嘛!

    早就習慣了,別難過,別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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