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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11 作者: 舒儀/下午茶
我正要接話,書包里手機響了,掏出來瞟一眼來電顯示,我咬咬嘴唇遞給邱偉看。
原來說曹操曹操到,這個電話正是老錢打來的。
「你跟他說話。」邱偉象看見瘟疫馬上退得遠遠的,「別讓我再聽到跟他有關的任何字。」
我只好走到一邊接電話。
「玫玫啊,最近好吧?」老錢的聲音還象以前一樣黏糊,「妮娜進城來找你,現在我這兒等著,有空你就過來一趟。」
我只是低低嗯了一聲,不好多說什麼。
「玫。」電話里換了人,果然是妮娜。
我問候她:「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妮娜平靜地說明來意,「昨天下午我收到兩份入學通知書,這就給你送過來。」
我的眼圈一下紅了,和邱偉打聲招呼,放下電話就趕了過去。
妮娜是自己進城的。我真的難以想像,她是如何拖著不方便的左腿,從公路車上一步步挪到這裡。
我走進曾經無比熟悉的客廳,屋子裡沒有任何改變,連餐邊柜上被我擦得亂七八糟的玻璃門都維持著原樣。
妮娜站起身,張開雙臂緊緊擁抱我:「孩子,我可憐的孩子!這些日子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軟弱地靠在她身上,眼淚洶湧而出。我無法控制流淚,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拼命壓抑著,不許自己哭出聲音來。
她抱著我,一直等我平靜下來,才把兩個印著學校標誌的信封遞給我。
那兩份入學通知,一份來自維也納音樂大學,另一份來自格拉茨音樂學院,都是我曾經心心嚮往的學校,此刻卻看得我心如刀割。幾個月前申請學校時,我還夢想著能和孫嘉遇同赴歐洲,如今已經變成莫大的諷刺。
但我還是小心收起通知書,問妮娜:「為什麼不打電話讓我自己去取?」
她回答:「我想見見馬克。」
我呆了呆,一時說不出話。我也想他,日想夜想,想得幾乎瘋掉,可我也沒有辦法見到他。
妮娜取出一本《聖經》交給我:「我想把這個交給他。」
我認出來,這本《聖經》,就是孫嘉遇在她那兒常翻的那本,妮娜的父親留給她的紀念物。
「為什麼給他這個?」
妮娜嘆口氣回答:「我昨晚夢到馬克,他對我說,面對未知的旅程他很害怕。我想告訴他,不要怕,在主的懷抱里,他一定得到完全的安寧。」
面對她期待的神色,我不敢把他的現狀告訴她,只能低下頭敷衍:「警局不允許任何人會見。」
看得出來,妮娜非常失望,但她還是吻吻我的額頭:「好孩子,堅持住,我父親告訴過我,主絕不會拋棄他的孩子。」
我含淚點點頭。
由於妮娜堅持要自己回去,我攙扶著她,一直把她送上公路車,直到破舊的公共汽車在我的視線中絕塵而去,才轉身往回走。
邊走邊翻著手裡的《聖經》,忽然發覺封底鼓鼓囊囊的,好像藏著什麼東西,拆開外表的羊皮封面,裡面居然夾著十張綠色的鈔票,上面有富蘭克林胖胖的頭像。
想起平日妮娜生活中的拮据和儉省,我杵在路邊楞了半天。身邊不時有公路車呼嘯而過,揚起的塵沙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站了很久,在刺眼的日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轉身朝著剛才來的方向跑回去。
我要去找老錢,我想讓他把邱偉提到的那筆定金退出來。那些錢擱以前可能不算什麼,如今卻是救命錢。
至少我不能讓邱偉賠了錢之後,再去借高利貸。
聽完我的要求,老錢先是驚奇地張大嘴,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我五分鐘,嘲諷的笑意漸漸爬上他的嘴角:「你有什麼資格代表孫嘉遇?我是他的合伙人,你又是他什麼人?情婦?還是小蜜啊?」
我被他氣得渾身直哆嗦,咬著牙反唇相譏:「就算你們是合伙人,那筆錢里也應該有一半是孫嘉遇的,你又憑什麼全給吞了?」
「嗬,嗬嗬,你現在變得挺厲害嘛!」他笑嘻嘻的,根本不把我當回事,「你給我個理由,說說,憑什麼我要把錢分你一半啊?」
「你們合作這麼多年,你就忍心見死不救?那時候你被當做人質,難道不是嘉遇救的你?」我忍著怒氣試圖解釋。
他仰起頭哈哈大笑:「救我?是他跟你這麼說的吧?」
「沒有,他從來沒有說過。」
他看著我問:「那什麼……我問你,如果你有親人或者朋友被人綁架了,讓你拿錢贖人,你會怎麼做?」
我猜不透他到底什麼意思,就閉緊嘴不肯回答。
於是他自問自答:「你會什麼都不想,趕緊拿著錢去贖人對吧?可是孫嘉遇呢?他怎麼做的?」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自己肩頭比劃著名,「嘭----,這麼一下,再偏兩厘米,死的就是我,明白嗎?」
「他這麼做怎麼了?最後還不是好好救你出來了?」
「嘿嘿……怎麼了?」老錢冷笑,「他怎麼就對自己的槍法這麼自信呢?因為我的命他壓根兒就不在乎!」
我覺得這人的思維已經走火入魔,和他根本講不通道理,就也跟著冷笑:「他要是真不在乎,乾脆由著你被人撕票不是更簡單?」
老錢似乎被噎住,好久沒有做聲,眼珠子轉了半天,忽然伸手摸我的臉:「玫玫,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如果你想要錢呢,咱們也可以商量。」
我厭惡地避開:「我只要那筆定金。」
「成啊。」他退回原處,來回拈著自己手指,似在回味方才的觸感,然後說:「 錢倒是現成的,不過我得準備一下,你只能晚上來取。」
我狠狠瞪著他,我一直在為自己以貌取人的態度檢討,這麼看起來,以前我還真沒有看錯他。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的眼睛,臉上完全是貓捉老鼠的得意表情。
我摔門離開,在大街上茫然地亂走,渾渾噩噩間大腦一片空白,太陽底下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後來我清醒過來,發覺手裡還握著妮娜送的《聖經》。
我想了想,只有再去麻煩安德烈。
撥他電話的時候,手有點抖,心中更是忐忑。自上次他從醫院負氣離開,再也沒有找過我,不知道他是否還在生我的氣。
電話通了,安德烈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任何異常:「您好,奧德薩警察局犯罪科,我是弗拉迪米諾維奇警官,請問我可以幫助你嗎?」
「安德烈,我是趙玫。」我緊緊抓著話筒,生怕他開口拒絕,手心濕漉漉地開始出汗,「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電話里有片刻沉默,我不安地等待著,隔了一陣他的聲音傳過來:「你在哪兒?」
「警察局門口。」
「你等等,我這就出去。」
我站在樹蔭下等他出來,抬頭看到奧德薩警察局的標誌,記起第一次來這裡的情景,恍惚間竟象已經相隔一個世紀……
安德烈很快出現在大門口。今天他沒有穿警服,只有一身便裝,雙手插在褲兜里,離我遠遠地站著,臉上的神情有點事不關己的冷漠。
「安德烈,」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自然,「有樣東西,麻煩你能不能轉交給孫?」
「對不起,我已經申請迴避,不能再見任何涉案嫌疑人。」他果然委婉地拒絕。
我勉強笑笑,硬著頭皮繼續求他:「最後一次,求你安德烈,以後我再不會再為難你,再也不會了。」
他終於抬起眼睛凝視我:「什麼東西?」
我把《聖經》遞給他。
他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神情顯得有些驚詫:「就這個嗎?」
「是。」
「可是看守所里有《聖經》提供。」
我低頭,望著腳下自己的影子,緩緩說:「那不一樣。」
他側頭想想,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慢慢抽回手,再來回翻一遍,開始鬆口:「我會交給負責的同事,如果裡面沒有違禁品,應該能交到他手裡。」
我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謝謝你,安德烈!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他沒有說話,眼神依然冷淡,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
「謝謝你!」我再說一次,知趣地告辭離開。
「玫,你等等。」他最終還是叫住我。
我停下腳步等他接著說下去。
「你真的知道我愛你嗎?」身後傳來的是他備感困惑的聲音。
我仰起臉笑了,眼眶卻不由微微發熱:「我知道,我完全明白。可是我的心裡只能容下一個人。」 我轉身面對他,坦然地解釋,「聖經里說,求你將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對我來說,孫就是那個印記。安德烈,我只能說對不起!」
「我明白了。」他神色黯然地點點頭, 「下個月起,我就要離開警局去基輔工作了。玫,你自己多保重。」
他上前用力抱我一下,然後走開。
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象被掏空了一塊,我甚至忘了說再見。
他終於想通了,所以決定離我而去,所以他徹底解脫了。
中午白花花的大太陽she下來,熱得人心思恍惚,我木然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被陽光曬得滿頭是汗,而旁邊就是枝葉婆娑下的樹蔭。
我不想挪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驅散心口的冰涼,我已經忘了世上還有中暑這回事。
老錢的電話還是追過來,「錢我準備好了,你來不來?」
海水反she著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闔上眼,眼前晃來晃去,好像浸在水中的照片,都是孫嘉遇包裹著紗布慘白的臉。
如今我只有他了,只剩下他了,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
最後我說:「去。」
那天傍晚下了場大雨,雨後奧德薩的星空呈現出無與倫比的純淨和燦爛,我閉上眼睛,看到的卻是生命里最黑暗的一個夜晚。
邱偉從我手裡接過兩萬美金時,幾乎被嚇到,他拆開一捆反覆察看,直到確認不是假鈔才狐疑地問:「你用什麼辦法刮下來的?」
我故作輕鬆地笑笑,作出一副混不吝的樣子,聳聳肩說:「你就甭管了,女人自有女人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