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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11 作者: 舒儀/下午茶
    腳下的地板好似裂開一條大fèng,我的世界在一片黑暗中完全坍塌。

    眼前的黑霧散去,我醒過來,發覺自己靠在邱偉的臂彎里,頭暈噁心得難以支撐。

    邱偉要扶我起來,我卻推開他,自己走到床邊躺下。

    這一躺下我十幾天沒有起床。

    我只記得自己不停地嘔吐,人也燒得有點糊塗。醫生來了又去,邱偉一直沒有離開。昏迷中我能感覺到他餵我吃藥,扶著我喝粥。

    可我完全吃不下,勉強咽進去又全部吐出來。有幾次甚至吐在他身上。略為清醒的時候我一直想:是不是要死了?這樣倒也乾脆。

    但我最後還是退了燒,漸漸好起來。

    邱偉被我幾乎嚇死,他說:「趙玫,你命真大啊,燒這麼多天居然沒有轉成肺炎,我都以為你要過去了。」

    我沖他笑笑。真過去倒好了,再不用關心任何人任何事。一旦清醒,那張觸目的通緝令仍在眼前揮之不去。

    他那麼理智清醒的一個人,怎麼會鋌而走險,做出這樣的蠢事?我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我問邱偉:「是不是有人陷害他?」

    邱偉怔了一下,臉上有輕微的歉意。他看著我,笑容極其苦澀:「我也希望是這樣,可不是,這件事確實是他做的,真的,是他做的 。」

    有數秒的時間,我不理解他在說什麼,只是茫然注視他翕動的嘴唇。但是我突然反應過來,身體裡支撐著元氣的最後一點希望,嘩啦啦倒塌粉碎。

    「他現在在哪兒?」

    邱偉移開目光,我聽到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警察也在到處找他,我不知道,你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話里很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不然我只把回程的消息發給孫嘉遇,他怎麼會知道我乘坐的航班?但他不想說,我也不想戳穿他。木已成舟,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一切都失去意義。

    我扭頭看向窗外的天空。

    窗外天色湛藍,大團大團的白雲正從天邊飛卷而過。室外有顆不知名的大樹,累累枝杈幾乎伸進窗內,綠葉間掩映著大篷大篷雪白的花。

    我想起回北京前的那段日子,雖然內心煎熬,可是一切都是那么正常,正一點點往好的方向轉移。我離開的半個多月里,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整個世界竟似脫離軌道,變得如此荒誕不經?

    「邱哥,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我厭倦地閉上眼睛。

    他吃了一驚:「你病成這樣……」

    「我沒事了。」我坐起來慢慢穿衣服,「我有私事要處理,你留在這兒不方便。」

    十多天沒有洗臉洗澡,蓬頭垢面,頭髮油膩膩地糾結在一起,身上的餿臭味自己都聞得到,虧他能捏著鼻子忍著。既然仍要活下去,這個皮囊我還得接著小心服侍它。

    邱偉皺著眉,他當然明白我在說什麼。

    「真的,我沒事兒了。」我強調一句。

    他不放心地追問:「你有沒有關係比較好的女同學,過來照顧你兩天?」

    我搖搖頭。這會兒我誰也不想見,就想一個人呆著。但他的話,卻讓我記起一個人。

    我記起臨行前接到的電話,詫異自己還能夠笑出來:「邱哥你知道嗎?我來那天,彭維維還給我打電話呢,她真牛啊,是不是終於夙願得償報了仇啊?她……」

    邱偉卻倒退兩步,臉上的表情驚恐異常,他瞪著我,仿佛白日見了鬼。「彭維維?她……她在你到的那天,已經死了。」

    我臉上的肌肉好像被急速冷凍,笑容一下僵住,頭髮全都在頭頂豎起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說什麼。

    「她死了?什麼時候的事?」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回過神,想起那個怪異的電話,嚇得聲音都岔了。

    「就那天,你臨來前一天的晚上,她在家裡開了煤氣自殺,等早上鄰居聞到異味報警,人已經沒救了。」

    也就是說,彭維維給我的那個電話,是她的生命開始倒計時的時候。她說:趙玫,奧德薩今晚的月色真好,北京也有月亮嗎?

    我伸出雙手捂著臉,「為什麼?」

    維維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沒人知道,據說她沒有留下任何遺書。不過驗屍時警察發現吸毒的痕跡。」

    我震驚地抬起頭:「吸毒?」

    邱偉點點頭:「你還記得羅茜說過的話吧?」

    羅茜?她說過什麼?不過一個月前的事,卻好像已相隔一個世紀,我搖搖頭,完全記不起來了。

    邱偉嘆氣:「她跟的人裡面,有幾個好鳥啊?恐怕是上船容易下船難,她一個女孩兒又能怎麼辦?那些王八蛋控制人的方法很多,毒品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種。」

    我拼命地搖頭。我不相信,那樣鮮活靚麗的生命,自小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美麗女孩,怎麼會走這條路?

    邱偉神色黯然:「嘉遇警告過她,她差點兒燒了他的房子。幫她轉學,她也不肯離開。說起來如果不是那次火警,嘉遇也搭不上消防隊這條線,就不會有後來這麼多事兒,都是命啊……」

    我垂下眼睛,心中似有人用鈍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切割,疼至麻木。

    幫他推波助瀾的,還有我。這是難以逃脫的宿命,環環相扣,開始時一切早已註定。

    邱偉離開了,走之前留下他的新住址。他和老錢在孫嘉遇出事之後,為躲避對方的報復,都先後搬離了原來的住處。

    等他關上大門,我才勉強挪下床,腳步虛浮,象踩在棉花堆里,走了幾步已是一身虛汗。

    公寓裡依然一片狼藉。

    我蹲在那堆亂七八糟的行李前,想找出原來的睡衣和毛巾。打開行李箱,最上面卻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黑色男式襯衣。

    我的心口象被鐵錘重擊一下,怔怔地抱著襯衣站起來。

    這件衣服,是孫嘉遇所有襯衣里我最喜歡的一件。每次他穿起這件襯衣再戴上墨鏡裝酷,我總逗他說象基努里維斯他弟弟。

    他為什麼會把這件襯衣留給我?是想告訴我別忘了他?

    我傻傻地靠牆站著,一時間痴了。略微動一動,便聽見襯衣口袋裡好像有東西在沙沙響,我小心地取出來。

    那是兩頁紙。一張是地下錢莊的存款憑條,我曾經見過的那張。另一張是份授權協議書,上面用潦糙的筆跡寫著:本人願意將此存款轉交趙玫全權處理。

    最下面是他的簽名和日期,還有一處空白,為我的簽名預留著地方。

    將近五萬美金,他全部轉到了我名下,沒有任何條件。

    我膝蓋發軟,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緊緊摟著他的襯衣,我漸漸矮下去,跪在地板上。

    襯衣上似乎仍然殘留著他的體溫,若隱若現的溫暖氣息,清淡的煙糙味道,如此熟悉而親近,仿佛他就在身邊,我們之間卻象永遠隔著不可逾越的天涯。

    似有一口濁氣塞在胸口,我張開嘴可是吸不進一點空氣,想哭但完全擠不出眼淚。伏在地上許久不曾改變姿勢,漸漸全身麻痹幾乎動彈不得。

    直到窗外夜色降臨,我才勉強站起來,扶著牆挪到浴室去。滾燙的熱水嘩嘩淋下來,僵硬的四肢慢慢恢復柔軟,我的思維也一點點清晰起來。

    我燒一鍋開水,泡碗面強迫自己吃下去,然後吹乾頭髮,換上乾淨衣服去找邱偉。

    他不在家,我就坐在門口的樓梯上等他。

    邱偉一個小時後才回來,見到我,他手中的車鑰匙在驚訝中落了地。

    「趙玫,你瞎跑什麼?」他一邊開門一邊說,「當心再著了涼,你這條小命兒就交待了。」

    我跟著他進屋,一腳踹上大門,攔在他身前:「告訴我,孫嘉遇在哪兒?」

    他很驚訝,但依然是那句話:「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盯著他,「那你告訴我,我回來那天,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航班號的?」

    他非常狼狽,眼神閃爍不敢看我:「趙玫,你最好別逼我。現在找他的,不僅是警察,那邊的人也在拼命找他。」

    我不肯放鬆:「那你跟我說,這半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坐在沙發上,點起一隻煙,低頭猛抽,就是不肯開口。

    我只好耍無賴要挾他:「你不肯說是吧?成,我這就去你門口坐著,坐一夜,坐到你願意開口。」

    他苦惱地抱住頭,顯得極其無奈,過一會兒終於說:「你好好坐下,我告訴你。」

    我坐在他對面,身體因緊張微微發抖。我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發生,才會讓孫嘉遇象安排後事一樣,為我找好退路?

    邱偉掐滅菸蒂,抬起頭苦笑:「事情太複雜了,讓我從哪兒說起呢?」

    我想一想,回答他:「我回北京前,羅茜不是在找各方調停嗎?」

    「啊,對,就是那一次,你走了沒幾天吧,幾方的人馬都坐在一塊兒,就在奧德薩飯店。其中有個人呢,居然是嘉遇七年前的舊識,嘉遇本來笑嘻嘻的,一見到這個人,當場就翻了臉,一腳踹翻桌子走人了。」

    邱偉說到這裡停下來,象是在整理著思路。也許頭緒太多,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講得更清楚。

    我聽得心驚,卻沒有催促他,等他重新開口。

    過一會兒他搖搖頭說:「嗨,我還是從頭兒說起吧,不然太亂了。就說嘉遇大學畢業那年,想在國內開公司,那時他家老爺子還在位,是那種特別謹小慎微的人,生怕他留在國內惹出是非,堅決不同意,死活要送他出去讀書,爺倆談不攏就徹底鬧崩了。那時候東歐市場正紅火,他一氣之下跑到匈牙利半年不肯回家。他媽心疼他,就把家裡的積蓄瞞著老爺子交給他做了本錢。誰知道第一筆生意還沒結束,老爺子就出了事,嘉遇立馬兒轉讓了手裡的余貨,想帶著現金回國。」

    是的,在雪地里孫嘉遇曾經提起他的父親,也提過這件事,我努力想把幾個已知的碎片拼在一起。

    「按著匈牙利的法律,想往國外匯款,一天不能超過幾千美金。所以他打算冒險帶現金闖關。有人說幫他的忙,就介紹了一個大使館官員給他,因為外交人員是有豁免權的。他就把大部分現金交給這個人,自己只隨身帶著一小部分進了機場。你猜猜吧,後來發生了什麼?」

    不用猜,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到,我幾乎不忍再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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