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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11 作者: 舒儀/下午茶
    聲音如此熟悉,我愕然抬頭,站在身邊的,竟是彭維維。

    她穿一件黑色的小禮服,質料奇特,由一朵朵半開的矢車jú花瓣勾連而成,中間空隙處一點一點露著雪白的皮膚,處處是誘惑,讓人的眼睛目不暇接,簡直不知道落到哪裡才好。

    我怔怔望著她酒紅色的指甲和嘴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從她那兒搬出去之後,我還一直期望著,等哪天她氣消了,再找個機會和她道歉。我放不下彼此五六年的交情。

    但眼前的維維實在陌生,那手挾香菸的姿態,已經完全帶上了風塵之氣,我幾乎認不出她了。

    此刻她居高臨下地斜睨著我:「好長時間不見了,老同學,看樣子你過得挺滋潤。」

    我感覺莫名的壓力,隨即轉身尋找孫嘉遇,想從他身上借一點倚靠,卻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不用找了。」她似看透我的心思,淡淡地說,「他在樓上包間裡,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你。」

    我鎮定下來,望著她的眼睛回答:「想不到在這兒碰到你,你也挺好的吧?」

    「挺好,謝謝。」她微微笑,細長的菸捲貼著她豐潤的雙唇,隨著說話的頻率上下移動,「他們男的在樓上說話,我們來玩一局好吧。」

    她的口氣沒有任何波瀾,抹得雪白無暇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就像以前對我說:趙玫,我們出去吃飯吧。

    我仰起臉看看二樓的走廊,那些雕花的原木包間門都緊緊閉著,心中便有些不安,硬著頭皮問:「玩什麼?」

    「你不是在玩單雙嗎?那就還是單雙好了,不過我喜歡一把賭輸贏,不喜歡一點點兒磨嘰。」她隨手把一摞籌碼撒過去:「我押單,趙玫,你還是雙?」

    「雙。」我咬牙把籌碼追加一倍。

    「我押的可是全部。」她圓圓的眼睛眯起來,仿佛帶著不屑,「你手軟了?」

    被她的目光刺激到,血液里的酒精「撲」一聲似被點燃,我剛要回敬兩句,有人從身後摟住我的腰,把我眼前所有的籌碼都推了出去。

    「全部。」他說。

    是孫嘉遇回來了。

    我吊在半空的心臟瞬間落回原處。

    彭維維看著他,軟軟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長:「你確定?不怕一把輸個乾淨?」

    「維維,我輸得起。」孫嘉遇的回答也乾脆。同時向莊家做個手勢,表示下注完畢。

    兩人的表情都很平靜,我卻分明感覺到平靜下的暗cháo洶湧。從孫嘉遇現身,她就再沒有看過我一眼。

    輪盤開始飛速轉動,上面的數字變得一片模糊。

    我盯著它,不知為什麼,手心竟然微微出汗。

    輪盤最終緩緩停下,落在紅色區域,單。

    很不幸,單數勝,我們輸了。

    「對不住啊,兩位!我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好笑納了。」 彭維維擺擺手,立刻有人上來幫她收拾籌碼。

    「不客氣,這麼漂亮的美女,輸你我巴不得呢,我樂意。」孫嘉遇笑容輕佻。

    「哎喲,那就謝謝了!」她纖長的手指捏起幾枚籌碼,作為彩頭扔給莊家,「孫先生,將來有求到我的地方,可千萬甭客氣。」

    「一定。」

    「得,祝兩位吃好玩好,咱們後會有期,拜拜。」

    她起身揚長而去,步履裊娜風流。兩個年輕男孩跟在她身後,捧著籌碼亦步亦趨。

    目送彭維維走遠,我鬆口氣,問孫嘉遇:「你剛才幹什麼去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太晚了,我們回家。」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望著她的背影,眼神很奇怪,似充滿痛惜,讓我心裡酸溜溜地滿不是滋味。

    我們到家不久,邱偉和老錢就前後腳陸續回來。

    今晚的一幕他們也看到了,老錢坐下便開始發表評論,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你們說那彭維維,原來多可人意多討喜的一個姑娘,怎麼變成現在這德行了?」

    孫嘉遇扶著額頭不肯出聲,嘴角微微下撇,神情說不出的疲憊。

    老錢也沒個眼力價兒,依舊在囉嗦:「她到底是攀上誰了,牛逼成那樣?」

    邱偉低聲嘟囔兩句:「我可不覺得她混得怎麼著了。有人說經常看到她在卡奇諾里喝得爛醉,人都認不清。」

    孫嘉遇起身,還是不說話,一聲不響往樓上走。

    「哎,我說小孫……」老錢叫住他,「那幫人今晚找你談什麼呢?」

    孫嘉遇站住腳,這回開口了,說得很輕巧:「合作。」

    「什麼?」老錢和邱偉都立了起來,象受到極大的驚嚇。

    我本來跟在孫嘉遇身後,被這兩人的態度驚到,差點兒失手把外套扔了。

    「我拒了。」孫嘉遇又跟一句。

    老錢吐出一口長氣:「你說話甭大喘氣兒行嗎?嚇我一跟頭。跟他們合作?那不找死呢嗎?」

    邱偉卻說:「拒了也惹麻煩吧?」

    他們這是在說什麼呢?我轉著眼珠看孫嘉遇,聯想到賭場裡彭維維的言辭,那點兒不安再次襲上心頭。

    孫嘉遇已經注意到我:「趙玫,回房換衣服去。」

    我明白,他這是嫌我礙事,想讓我迴避。我一扭身,帶著積攢一晚的鑽心委屈,三步並做兩步跑進臥室,關上門直接撲到床上。

    聽到他開門進來的聲音,我把頭轉到里側,半張臉都埋進枕頭裡。枕頭已經濕了大半,cháo淥淥地貼在臉上極不舒服。

    「趙玫。」他摸我的頭髮。

    我不吱聲,臉朝下埋得更深一點兒。

    床墊微微顫動幾下,他坐在我身邊,把什麼東西放在我的手心裡:「幫我個忙,明天把它交給彭維維。」

    我摸了摸,似乎是個信封,裡面裝得鼓鼓囊囊的。

    「不管。」我賭氣把它扔得遠遠的。

    「你不去我就得自己去。」他心平氣和地勸我,「今天她什麼態度你也看見了,你放心讓我去見她?」

    這就把我當傻子哄呢!我霍地坐起來,氣得直嚷嚷:「誰知道你們倆到底什麼事兒啊,一直不明不白的,可是幹嘛每次都連累我?我不去,愛誰誰!」

    他被我滿臉的淚痕驚到,伸手胡亂抹著:「哎喲怎麼哭了?就為輸那點兒錢?真是,瞧你出息的吧。我補給你,補雙倍行不行?」

    「你才因為輸錢呢!」因為被誤解,我幾乎憤怒了,從枕頭下面抽個一個盒子,用力摔在他身上,「你一點兒良心都沒有!」

    「喲,什麼東西?」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事,好奇地拆開那個包裝精美的硬紙盒。

    裡面是個「都彭」的銀制打火機,我特意為他準備的生日禮物。

    為了買這個火機,我還專門去了趟銀行,從自己的存款里取了三百美金。雖然這些日子吃穿用花的都是他的錢,但這份禮物我情願用自己的錢,因為完全是我的心意。

    「給我的?」他很驚訝。

    「啊。」看在今天是他生日的份上,我忍著氣回答,「生日快樂!」

    他笑了,翻過來掉過去看半天,眼睛裡似有亮晶晶的光韻,然後低頭親親我的腦門:「真是個乖小孩兒,謝謝!」

    我轉開臉哼了一聲,怒氣卻已經飛到爪哇國去了。

    他摟著我起會兒膩,又轉回正題,把信封重新放我手裡:「聽話明天跑一趟,乖啊!」

    我翻開看看,信封里居然是厚厚一疊綠色的鈔票。

    「這個給她?」我非常吃驚。

    「嗯。」

    「你想幹什麼?一夜買歡?」

    「你現在是越來越過分了。」他笑出來,卻笑得有點苦澀,「我不幹什麼,你明天就問問她,想不想轉學到基輔或者莫斯科的大學,我願意幫她。」

    我很不高興:「她怎麼樣關你什麼事?」

    「她到底跟過我,我不能眼看著她爛在泥里。」

    「你自己的風流債,自己去還吧,我沒那功夫。」 我把信封塞回他手裡,爬起來進了浴室。

    孫嘉遇在別的事上精明,在這上面卻是個白痴。他到現在都不明白,他和彭維維的心結到底在哪裡。以彭維維的條件,願意在她身上砸錢的男人,比比皆是,她的問題如果錢能解決早解決了,人家會稀罕這點兒錢?

    而且我見了她說什麼呢?沒準兒她會認為我在炫耀,反而起了負作用。

    他最終沒有膽量自己親身前往,倒霉的老錢被挑中做了炮灰,卻被灰溜溜地罵回來。他帶回彭維維的原話:三十年風水輪流轉,該還的總要還的,這是走江湖的規矩。

    「女人哪女人,千萬不能得罪,不可理喻起來真是可怕!」老錢被罵得灰心,連連搖頭。

    孫嘉遇的臉色極其難看,大概被人棄之如敝屣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我則不好發表任何意見,只能保持沉默。

    他為此悶悶不樂了幾天,邱偉勸他:「路都是自己選的,誰該為誰負責呀?人要是想往下出溜兒,甭說你,坦克車都攔不住。再說你招惹過的女孩兒多了去了,每一個都負責,你管得過來嗎?」

    他這才勉強把這件事撂下。

    到了五月初春夏交替換季之際,海港進口的貨物驟然增多,孫嘉遇和老錢幾乎天天早出晚歸,每天他們離家的時候我還在熟睡,等他們夜裡進門,我已經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為什麼不上床睡?」他很不滿,幾次都是他把我抱回床上。

    「你回來了?我給你熱飯去。」我睡眼惺忪地想爬起來。

    「算了算了吃過了。」他按住我,替我蓋好被子,低聲嘀咕了一句,「是不是該減肥了小妞兒?怎麼越來越沉?」

    港口噪音極大,面對面談話也要扯著嗓門,每天回來,他的的嗓子都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我天天用白梨燉冰糖水給他喝,明明生津下火的東西,卻不能控制他越來越緊張的情緒,那些日子他常常莫名其妙地發脾氣。

    我儘量忍著他的無理取鬧,心想他壓力太大,過了這段就好了。但最近幾周他卻是變本加厲,脾氣愈加見漲,整個人象張弓,弦越繃越緊,我很擔心哪天他會啪一聲斷掉。

    這天是個周五,他下午五點半打電話回家,囑咐老錢晚上沒事呆在家裡,儘量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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