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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11 作者: 舒儀/下午茶
他怏怏地收回手,過一會兒又探手摸我的額頭,「發燒了?」
「討厭!」我一把撥開他的手,聲音里都帶上了哭腔,「我肚子疼。」
「哎喲,我看看。」他把手放在我肚臍上,「這兒疼?」
我搖頭。
「這兒?這兒?」
我眼淚汪汪地一直搖頭。
他的手再往下探,馬上明白怎麼回事了,問我:「以前疼過嗎?」
「沒有。就這回。」
「肯定是昨晚受寒了。」他推著我,「乖,別躺著了,起來煮碗生薑紅糖水,喝了就好了。」
「你怎麼這麼煩哪!」我難受得無事生非,忍不住拿他發泄,「我不想起來,也不喝薑湯!」
他就不出聲了,也不再騷擾我。
我蜷縮在被子裡,咬牙忍著腹部的不適,漸漸迷糊過去。仿佛睡過一覺,就覺得有人拍我的臉:「醒醒,快醒醒,天亮了嘿!」
我睜開眼睛,孫嘉遇正坐在床邊,手裡端著一個碗,滿臥室都飄散著生薑辛辣的氣息。
「起來,喝了再睡。」他把碗湊在我嘴邊。
我懷疑地看看碗,又看看他:「你煮的?」
他捏我的臉:「啊,除了我還有誰?你以為家裡藏著只田螺姑娘?快喝了好睡覺,我已經困得頂不住了。」
我聳聳鼻子,不知為什麼,生薑的氣味讓我有點兒噁心,我又躺回去,賭氣說:「不喝。」
「你又胡鬧,不聽話小心我打你屁股。」
我往被子深處拱了拱。
他掀開一個被角,湊我耳邊低聲說:「你不知道吧,我姥爺是中醫,他說女人有幾個時期,那可是一點兒都不能大意,這一次養不過來,落下病根兒了不得。聽話,捏著鼻子,一口氣就喝完了。」
他的口氣難得的溫柔,讓我怪不適應的。我睜開一隻眼睛瞄他幾眼,終於坐起身,就著他的手,一口一口喝乾淨了。
「哎,這才乖。」他面帶欣慰地放下碗,又取過水杯,「喝兩口漱漱,蓋上被子發發汗,明早就好了。」
我順從地點點頭。
他也脫了衣服鑽進被子裡,把手擱在我的小腹上:「來,我幫你活活氣血。」
他的手心溫熱乾燥,像個小暖水袋。我心情頓時好很多,連肚子似乎也不那麼疼了,於是躬起身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他側過身,為我輕輕揉著下腹,接著說:「昨晚哭的,讓我心疼壞了,彭維維這丫頭,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我被他難得一見的體貼弄昏了頭,完全喪失警惕,閉著眼睛回答:「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我壓根兒不該認識你,更不該一直瞞著她,直到在市場撞見你和瓦列里婭那次才告訴她……」
話未說完我驀然醒悟說漏了嘴,立刻噤聲,指望他沒聽出這裡面的破綻。
孫嘉遇卻已經敏銳地捕捉到重要的信息:「市場?你什麼時候在市場見過我和瓦列里婭?」
我自己挖了個大坑,已經無法圓上,只好一五一十告訴他。
他盯著我,倒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象被人在背後插了一刀。
「我靠!」他做出大驚失色的樣子,「還以為你挺單純的,原來城府比誰都深。這事兒要是換了彭維維,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你卻聲色不動,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我從小性格就被動而懦弱,很少自己做決定,尤其不愛面對棘手的事物,遇事只好模仿鴕鳥,能逃避則逃避,指望麻煩事能自生自滅。可是很多時候,繞過一圈之後,麻煩還在原地等著我,我依然要面對,但已經失去了解決問題的最好時機。
我又不懂得如何轉嫁壓力,只好找自己的身體發泄,食不下咽,夜不成眠,牙床腫得鑽心痛。旁人卻只看到一個沒心沒肺的趙玫。
「陰險,你這人真陰險,以後我得小心你一點兒。」這是孫嘉遇最後的結案陳詞,和彭維維的說法如出一轍。
我咬緊牙關不打算回應他。
他也是真累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就開始口齒不清,很快睡得人事不省,只有右手依舊停留在我的腹部。
我挪開他的手,他咂咂嘴,也不知道咕嚕句什麼,頭一歪又睡著了,我卻睜著眼睛輾轉很久。
我想知道,他最後那句話,究竟是隨口說說,還是當真的?
大概每個女人心裡,都有一個關於婚姻的夢想。我提前嘗試到了,卻發覺它一點兒都不浪漫,開始明白為什麼很多人婚前要同居試婚。
原來每個衣著光鮮的男人背後,幾乎都有一個疲憊的女人,沒結婚時是他的母親,結了婚的是他妻子。
服侍孫嘉遇,是件非常艱難的活兒,難為他媽如何養了他三十年。
他的嘴非常刁,每頓飯都要設法花樣翻新,稍微重複幾次就借題發揮,抱怨我虐待他,又說久病床前無孝子。
襯衣習慣每天一換,且都是含點絲麻的材質,光熨燙就已經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做起事來喜歡攤一桌子材料,又不喜歡別人碰,他的口頭禪是:「你一動我就找不著東西。」偶爾閒下來卻又信口點評:「家裡怎麼這麼亂?你天天在做什麼?」
氣得我屢次有掐死他的衝動。
兩個星期下來我幾乎崩潰。每天早晨六點半就要起床,跑步回來做早餐,伺候孫大少爺吃完,再把午餐準備好才去上課;下午回來做功課、拖地、準備晚餐,然後周而復始地刷碗、收拾廚房,每天能坐下來喘口氣,鐵定在九點之後。而他每晚十一點,還要加頓夜宵。
賢妻真不是人做的!我想不通,同樣的家務事,怎麼多一個人就多出這麼多的工作量?如果這就是婚後真實的生活,我寧可一輩子不結婚。
「趙玫----」他隔著房間叫我,「送杯咖啡來,要濃的,半杯咖啡半杯奶,別加糖。」
我不想理他,關起門裝作聽不見。
「趙玫----趙玫----」他叫得催魂一樣。
我把咖啡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非常納悶:「孫少爺,您以前是怎麼過的?」
「你又不是沒見過?要沒這點兒享受,娶媳婦幹什麼?」他翹著腿,象是很享受這種狀態,臉上掛著可惡的笑容,沒有一點同情心。
我懷疑他成心的,就是故意想折騰我,幾次三番吵著不幹了,可看到他拖著傷腿走來走去的艱難樣,心又軟得一塌糊塗。
算了,我跟自己說,你愛他不?愛他就請忍耐他,何況只是非常時期。
現在老錢也天天照著飯點過來蹭飯,孫嘉遇不說什麼,我也不好抱怨。但隔三差五購買三人量的食物,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手裡的錢流水一樣花出去,眼看就要見底。
我開始為之苦惱,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談這件事。
他的錢對我有沒有吸引力?說句心裡話,有,有錢真好!我家裡一直不算特別富裕,我媽又是個花錢比較仔細的人,從小看別的孩子花錢肆無忌憚,我的確很羨慕。
可真正拉下臉肉帛相見,我又沒那個勇氣。總覺得男女感情一涉及到金錢,就變得湯湯水水淋漓不清。更不想讓他誤解,我也是那種欲沾男人便宜的女人。
反覆思量之後,我忽然發覺,自己真是個特別矯情的人,前怕狼後怕虎,結果兩頭不到岸。
然後有一天我去上課,在書包里發現一個信封,裡面一沓現金,都是面值一百的美鈔。拿出來數了數,一共二十張,是我將近八個月的生活費。
老師在講台上說得口沫橫飛,我卻在下面開起小差,不時把手伸進書包里摸一摸,心裡某處地方感覺到隱隱的溫暖。
原來這個傢伙一點兒都不傻,所有的事兒都看在眼裡,也知道我不太會應付尷尬的場面。他用這種方式解決了我的難題,也免得我們兩人都彆扭,
可是,好像什麼地方還是不妥,我回去見了他該怎麼說呢?說謝謝,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托著腮幫想了半天,嘆口氣,決定還是不說的好,暫時裝做不知道這回事。
想起在北京,有一次跟人吃飯,席上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現場教育我:想把一個男人吃得死脫,就要拼命花他的錢,花到他覺得扔掉你是件虧本的事,就大功告成。
一桌人當時笑得前仰後合。現在看,會花男人的錢,也是一種天份。我苦笑,我真不是那種人才。
這段日子孫嘉遇不方便出門,便雇了一個本地司機負責日常接送和跑腿,他和老錢的業務也處於半停頓狀態。
我無意中聽到他和老錢關著門在書房裡拌嘴。
老錢說:「生意來了推出去不是正路,小孫你腿腳不便,不如介紹我去見見那幾個人,咱也好維持著業務不停頓。」
孫嘉遇則很堅決:「不行,他們最怕不熟悉的人攪進來,你別胡來,當心壞了大事。」
老錢似乎很不高興,聲音也提高了:「我跟你說小孫,咱倆也合作了五六年了,你還是不信任我?」
「不關信任不信任的事兒,現在今非昔比,不再是七八年前的光景了。庫奇馬連任以後網越收越緊,他們也害怕。這是江湖規矩,換誰都一樣。」(註:庫奇馬,烏克蘭第一任總統。)
我不太明白兩人說什麼,一直偷聽壁角也不好,於是踮起腳尖溜下樓,正好在客廳碰到邱偉。
他問我:「你鬼鬼祟祟整什麼哪?」
我指指樓上:「他們兩個好像在吵架。」
邱偉側著耳朵聽一會兒,不在意地說:「嗨,他倆老這樣,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為什麼呀?他們倆合作,誰出面不都一樣嗎?」
邱偉笑了:「你真是小姑娘,這能一樣嗎?」
我看準了他脾氣好,還是纏著他問:「到底為什麼唧唧歪歪的?我真的不明白。」
「你呀,回頭問嘉遇去,我不習慣背後說人是非。」他死活不肯多說。
我只惦記了一會兒,一忙別的事,就把他們這茬兒給忘記了。
吃完晚飯我把一本冊子攤在孫嘉遇面前,那是我一個多月來記下的流水帳。
他翻幾頁,一臉迷惑地問:「這什麼東西?」
「帳單啊。」我把剩下的美金也拿出來,都放在桌子上。
他瞠目結舌地瞪著我,象看一個史前怪物:「這錢你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