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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11 作者: 舒儀/下午茶
我冷眼瞧著,勉強壓抑著怒氣,不想當著朋友的面給他難堪,出了門才沉下臉,一個人往前走,再不跟他說話。
他追在我後面說:「你吃什麼醋呀?這不就是逢場作戲嗎?我又不跟她們上床。」
我站住腳,正色道:「孫嘉遇,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尊重?當著我的面,你能不能收斂一下,哪怕做戲給我看呢?」
「行行行,我知道了,一定照辦。」他一疊聲地答應,嘆口氣去開車門,「女人就是Trouble本身 ,這話說得真正確。」(註:Trouble,麻煩。)
我既留了心,平時也就聽到不少關於他的風流韻事。他有一個著名的綽號,叫「隊長」,全稱是「大清炮隊隊長」。
我終於知道了「大清炮隊」的原創者。
說的是今年夏季的某一天,這幫閒極無聊的傢伙想找點樂子,便在報紙上登出廣告,說某部中國電影攝製組,要在當地找一名女主角。結果上門的女孩子多得烏泱烏泱的,個個年輕美貌。
他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飯店裡租了一個房間,一本正經開始挨個面試,把人家的背景和聯繫方式盤查得一清二楚,好留待日後勾搭上手。
有那麼一兩個腦子清楚的,問起電影的名字,其中充當釣餌,也就是男主角的孫嘉遇急中生智,隨口說出這個名字,「大清炮隊」由此變成了一個膾炙人口的稱呼,應時應景。
本來挺搞笑的事,我聽了卻實在笑不出來。有時半夜兩三點醒來,把整件事從頭到尾回顧一遍,實在無法理解自己的遷就和選擇。
見不到他的時候,想的是他的花心和濫情,見到他就忘記一切,一顆心飄來盪去,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安置。
毫無理由的沉淪。
為這樣一個人。
我另有一層擔心,彭維維現在一直以為我和安德烈在拍拖,所以偶爾夜不歸宿一次,她除了取笑我兩句,並沒有任何疑心。可我和孫嘉遇這樣公開出雙入對,早晚有天會撞見她,到時候我該如何面對?
我想和維維談談,可每次面對她,都不知如何開口。
感情的道路如此晦暗不明,看不清真正的結局,彷徨中我只能接著做鴕鳥,一天天混著日子,朝著唯一的亮處走。
那些日子最大的安慰,就是我的功課。
在妮娜的指導下,我的鋼琴進步神速,惹得輔導教師嘖嘖稱奇,嘰里咕嚕說了一堆讚美的話。我的俄語進境也一日千里,已經可以和當地人做簡單交流,她的話我沒有全部聽懂,但總結歸納一下,大意就是武俠里打通任督二脈的意思。
我在洋洋得意之餘,仿佛慢慢找回失去很久的自信。
這天課間,接到安德烈的電話,他問我是否願意陪兩個妹妹去「七公里」市場買點東西,因為我可以用中文討價還價。
我說當然沒問題。
七公里市場的得名,是因為它距離市區七公里。十幾平方公里的面積,由一排排廢舊貨櫃貨櫃組成了一家家商店或者公司。這裡以批發為主兼營零售,類似國內的小商品批發市場。
課後我帶著安德烈的妹妹在市場裡逛,挨著商店試衣服,女孩子們最喜歡中國的真絲襯衣和羽絨服。
她們進一家店試襯衣,店主乍見到漂亮的少女,精神大振,撂下其他客戶,趕過來鞍前馬後地服侍。
我幫她們還價,一口氣砍落三分之二,店主怪叫:「姑娘,你不幫自己人幫鬼子!」
我哂笑:「得了吧,這件衣服在秀水,也不過三十快人民幣,您見好就收,差不多就得了。」
他扶著額頭嘆氣:「小姑奶奶,你這不是壞我生意嗎?求你了,抬抬手饒哥哥這一遭兒行不行?」
我笑笑,也不好太過分,於是退到店門口等著。百無聊賴間,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家店外。
這傢伙不去海關跑這裡做什麼?我躡手躡腳走過去,想給他一個驚喜。
正在這時,一個五六歲的黑髮小男孩從店內衝出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這一刻我幾乎懷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孩子叫的是:「爸爸!」
我如遭雷轟,半邊身體麻痹,幾乎不能動彈。
他抱起孩子往店裡走,一個苗條的烏克蘭女子迎出來,摟住他的腰身。
那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五官完美至無可挑剔,小巧的面孔上有一種憂鬱的氣質,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釘在原地,全身因驚懼而顫抖,這到底是幻是真?還是一場噩夢?
可那又明明是孫嘉遇,陽光在他頭上肩上圈出金光,遠遠看過去,他們兩個就象一對璧人。
他低頭,溫柔地吻她額頭。
我閉上眼睛,雙目火熱乾澀。再睜開雙眼,眼前已沒有人影。
我失魂落魄地往市場外走,扔下安德烈家的兩個女孩。不知道該去哪兒,只是茫然地沿著大路不停地走,漸漸汗濕重衣。
路過的司機放慢車速:「順風車?」
我拉開車門便坐上去,管他去哪裡。心中酸痛不能控制,眼淚順著眼角不停滑落。
那好心的司機說:「你家的地址?我送你回去。」
我在恍惚中說起中文:「四元橋xxx小區。」這是我家的地址。
他看我一眼不出聲,把整個紙巾盒遞過來。
我把臉埋在膝蓋上,忽然間笑起來。
太荒謬了,這種電視中的蹩腳橋段,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我用手緊緊捂住面孔。
司機把我放在濟里巴斯大街附近,猶自安慰:「不要為打翻的牛奶哭泣。」
連陌生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微笑著和他揮手告別。
濟里巴斯大街的兩側都是五十年以上的大樹,夏季的時候濃蔭蔽日,鵝卵石鋪成的道路上,一座座精美的酒吧,透出濃郁的歐洲風情。但現在是冬季,人煙稀少來去匆匆。
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大腦一片空白。濕透的內衣粘糊糊地貼在身上,寒風吹過渾身冰涼。
手機在包里一遍遍振動,我懶得去看。電池耗盡,它終於嗚咽一聲沒了聲息。
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我依然坐著,直到警察來干涉,「小姐,是否需要幫助?」
我說:「我想回家。」
「請問你的地址?」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我的家在北京,你幫不了我。」
他楞了片刻,大概以為我是個醉鬼,搖搖頭走開了。
幾乎是憑著本能走回公寓,渾身上下摸過一遍,卻找不到鑰匙。屋漏偏遭連日雨,我靠牆坐下去,神智逐漸模糊。
「趙玫,快醒醒,你怎麼睡在這兒?」半夜回來的維維拼命晃著我。
我打開她的手,「讓我睡覺!」
她幾乎是把我拖進房間,放了一缸熱水,和衣把我按了進去。
熱水驅去寒氣,我漸漸清醒過來,想起白天那一幕,胸口幾乎疼得喘不過氣。
「出了什麼事?」維維抱臂站在浴室門口,
我不出聲,緊緊閉著眼睛,想阻止眼淚流出來。
太傻了!那些女孩子拉出來,個個胸是胸,臀是臀,我有什麼?我連維維的條件都比不上,居然痴心到以為能令浪子回頭,金剛鑽化成繞指柔。
維維用力拍著我的背,「你怎麼傻成這樣?再怎麼著也不能糟蹋自己呀,你想死啊?」
我心如刀割,卻如啞巴吃黃連,有苦倒不出。人人都知道他是個花花公子,只有我傻乎乎如飛蛾撲火,枉做旁人的笑柄。
」趙玫,說話呀!「她著急。
我終於橫下心:「維維,你真想知道?」
「廢話!到底什麼事?難道失戀了?」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極其陌生:「恭喜你答對了。今天我看到他的老婆孩子。」
「那小警察?行啊,真看不出啊!」維維火爆地擄起袖子,「等著,明天我找人給你出氣。」
「不是他,那人你熟悉。」 不是不羞愧的,她警告過我,不要碰那個人。
她反應極快,明顯一愣,隨即微微張開嘴,象是聽到世上最大的笑話: 「孫嘉遇?」
「是。」
我等著維維暴跳如雷,她卻沒有如我想像一般跳起來,反而慢慢坐在馬桶蓋上,啞然失笑。過一會兒不知從哪兒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湊著火機點燃。
「真他媽的丟人啊!」 看著青煙在空中渺渺飄散,她微笑著開口,「為了那個混球,我們兩個前仆後繼,到底吃錯了什麼藥,啊?」
因為羞慚,我低著頭一聲不響。
「他有個外號,叫『隊長』,你知道嗎?」
「知道。」我的聲音低得近乎耳語。
「我和他鬧翻,就是因為他和當地妞兒胡來,被我撞個正著。」她依然微笑,笑容卻極其僵硬,「他明知我最恨人騙我,還是和我玩盡花樣。可我沒有想到,他還另有埋伏,連孩子都生下了!行,算他牛逼!」
想起她第一個男友做過的事,心內不禁惻然。可眼下我自身難保,也想不出什麼話安慰她。
維維轉頭問我:「你打算怎麼辦?」
「吃飯睡覺,該幹什麼幹什麼。」我水淋淋地從浴缸里站起來,一路滴著水進了臥室,剝掉濕透的外衣。
還能幹什麼?打上門去興師問罪?別人一句咎由自取,我就得敗下陣來。何況還有孩子。成人罪不可逭,孩子總是無辜的。
我鎖上門,拉過被子蒙住頭。
天快亮的時候,終於迷迷糊糊睡過去,而且做了一個夢,夢中我喜滋滋地告訴維維:原來我今天下午看到的,只不過是場噩夢,原來我是在庸人自擾。
夢醒以後我睜著眼睛愣了半天,心口還殘留著那種如釋重負的愉快感覺。都說中國男人有處女情節,我也有。自己如珍似寶地地捧出去,到頭來卻是一場笑話。
我翻身,臉埋進枕頭,死了算了!
鬧鐘恰在此刻不合時宜地狂響,我掙扎半天,還是懨懨地起床刷牙洗臉,眼睛腫得象爛桃。
「請一天假?」維維徵求我的意見。
我搖搖頭,掏出手機充電。一開機只聽到簡訊滴滴滴不停往裡進。
「玫,為什麼無故失蹤?」
「玫,你還好嗎?」
「玫,你在哪裡?」
「玫請速回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