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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11 作者: 舒儀/下午茶
    「謝了!」維維冷冷地看著他,黑眼睛裡似有火花迸濺,「孫嘉遇,我也告訴你,出來混的,總有一天要還的,你還是惦記著給自己收拾後事吧!」

    她拉著我從孫嘉遇跟前走過,揚長而去。

    我回頭看他一眼,他也盯著我,眼睛裡的神情極其複雜,我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我終於沒能忍住,開口問維維:「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沒什麼,彼此看著不順眼。」維維頭抵在車窗玻璃上,說得輕描淡寫。

    我不好再接著問,回家催她洗澡換過衣服,又看著她吃完飯上床躺下,才匆匆趕回學校取我的書包。

    回來胡亂看了幾頁書,又收拾一下房間,時間已過十二點。我換了睡衣鑽進被窩,正要關掉床頭燈,房門畢剝畢剝響了兩聲,維維在外面說:「趙玫,你睡了嗎?」

    「沒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在床邊坐了很久,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表情冷漠,卻不肯說話。

    我把她的手拉進被子暖著,「維維……」

    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特別丟人?」

    「沒有,」我幾乎指天發誓,「我要是這麼想過,出門被雷劈。」

    「你個傻蛋,誰讓你賭咒來著?」 維維嘴角動了動,笑容勉強且帶著幾分自嘲,「知道嗎趙玫?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求過人,連那個混蛋當初欠下一屁股債跑路,我手裡沒有一分錢,逼債的天天堵在門口,房東要趕我出門,我都沒有求過人……」

    她的臉上浮現一抹悲涼,聲音不覺變得哽咽。我不敢插話,屏住聲息聽她接著說下去:「可是我求過他,放軟了聲音求他,他還是我行我素……這輩子我真正動過心的男人,也就兩個……」

    一滴眼淚慢慢滑出眼眶,維維閉上眼睛。外面的世界瞬間變得寂靜,我怔怔地望著她,一顆心也緩緩下沉。

    「那……你們以後……」我問得非常小心。

    「沒有以後,這個人對我來說已經死了!」維維睜開眼睛,又恢復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沒說什麼,站起身離開我的臥室。我聽到她的房門輕輕關上,吧嗒一聲落了鎖。

    夜裡我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以前我不曾見識過,原來愛情不全是風花雪月,它的份量也會如此沉重,讓人黯然,讓人流淚,傷人,然後自傷。

    這件事過後彭維維變了很多,衣著逐漸往暴露上走,原來那點藝術系學生的雅皮氣息漸漸消失,夜不歸宿變做家常便飯。

    我很擔心,卻又無從勸起。既然幫不到她,只能裝作看不見。

    安德烈又和我恢復了邦交,每天清晨還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對彭維維印象深刻,一直追問:「玫,你那美麗的朋友還好嗎?」

    我嘆口氣不說話。

    他看看我的臉色,又問:「那天你是怎麼回事?臉色真難看。」

    「別擔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後再也不會那樣了。」

    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說:「你愛上那個男人了?」

    「哪個男人?你在說什麼?」我明知故問,臉卻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紅了。

    他也嘆口氣,「我們有句諺語,只有愛情和咳嗽是瞞不過的。你看他時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樣。」

    「安德烈,見你的鬼!」我大叫,假裝被得罪,緊跑兩步,其實雙頰已經熱得發燙。

    「我不會怪你,」他追上來說,「他長得那麼漂亮,沒有女孩子抵擋得住。我見過的中國男人,很少有這樣整齊的。」

    的確,奧德薩街頭經常能看到灰頭土臉的中國人,說是民工不會有人異議,但真正的身家亮出來,往往嚇人一跟頭。象孫嘉遇這樣有點兒錢就如此招搖的,確實不多見。

    我使勁白他一眼,用中文說:「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為你拉皮條。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著拍拍我的後腦勺。這語速極快的一串中文,他雖然聽不太懂,可是察言觀色,大概也知道我說的不是什麼好話。

    我感到胸口似憋著一口氣,非常想做點什麼發泄,於是超過他一直衝到前面去。

    「玫,你別怕!」安德烈再次追上來,在我身後說,「如果他不愛你,還有我愛你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來。

    我喜歡安德烈這點天真和坦率。他的心裡藏不住任何事,從來不裝模作樣,也很少愁眉苦臉,但他並不傻,什麼都知道。象孫嘉遇那樣的人,誰喜歡上他都是一個劫數,維維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誇張地皺起眉頭,「你們烏克蘭的女人,簡直象苦力。生七八個孩子,每天上班貼補家用,下了班牛一樣忙家務。我聽說有更離譜的,丈夫回來還要跪著給脫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說!至少我不會這樣對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蔭道上左右穿梭著躲避他,正玩鬧著,前方有輛加長卡迪拉克經過,車牌號是666888,我覺得好玩,一路追著看,順便告訴他中國人對吉祥數字的崇拜。

    安德烈點點頭,「烏克蘭也有,你知道嗎?車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車。」

    我心裡一動,趁機問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麼意思?」

    他的臉色頓時凝重,「你們中國的黑社會首領。」

    「什麼?」

    「他們都叫『大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鵝卵石一跤絆倒,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安德烈嚇得撲過來扶我,「玫,你還好嗎?」

    我捂著膝蓋坐在地上,嘴裡大抽冷氣,雙手也被擦傷,火辣辣作痛,一時半會兒站不起來。

    安德烈蹲在我身邊,連連問:「沒事吧?你沒事吧?」他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

    我顧不得膝蓋處傳來的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問:「安德烈,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你沒騙我?」

    「我從來不騙你。」他神情嚴肅,象在教堂發誓,「這幾年烏克蘭的中國黑幫越來越龐大,地位比較高的幾個人,他們的車牌號上,都有TTT三個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氣一絲絲侵染上來,我象被凍僵了一樣,半天動彈不得。

    我想不明白,維維雖然脾氣火爆,可是一向做事還有分寸,她怎麼就會招惹上黑幫呢?

    第三章

    你的來臨對我是多麼沉重,在我的心靈里,在我的血液里,引起多麼痛苦的陌生。一切狂歡和所有的春光,只會將厭倦和愁悶注入我的心。請給我狂暴的風雪,還有那幽暗的漫長冬夜!

    ----------------普希金《春天》

    自從安德烈揭曉車牌的奧秘,我一連幾天心神不定,做事丟三落四,恍惚得象走了真魂。

    以前我對黑社會的了解,只停留在對九十年代港產片的印象里,天黑了就拎著刀當街亂砍那種。但是上次在七公里市場親歷的一幕,讓我親眼見識到其中的血腥殘酷,我為維維感到不安。

    心不在焉地坐在鋼琴前,簡簡單單一部練習曲,輔導教師糾正無數次,但每次到了同一小節,我依然會犯同樣的錯誤。

    輔導教師幾乎被我氣得背過氣去:「玫,你根本不在狀態,這是在浪費我們兩個人的時間。」

    我索性提前結束練習,收拾東西回家。家裡還是沒有人,維維已經三天不見人影,她的手機也一直處在關機狀態。

    冬日的傍晚黑得極早,我一個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廳里,翻來覆去地瞎琢磨,記起那天在警局孫嘉遇說過的話,心裡更是忐忑。想找他問個究竟,可是怎麼才能聯繫上他呢?我並不知道。

    踟躕良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孫嘉遇曾送給彭維維一個最新型的諾基亞手機,她用了一段時間,不知什麼時候,又換回原來的三星手機。想來那段時間,正是兩人開始齟齬的時候。

    我決定碰碰運氣,拉開維維的梳妝檯抽屜,果然,那個紅色的諾基亞,正孤零零躺在抽屜的角落裡。然後同樣幸運地,從名片夾里找到孫嘉遇的手機號。

    我用固定電話一個個按著號碼,心臟卻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餵?」電話通了,背景一片嘈雜,很多人在說話,還有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你……你好。」我莫名其妙地結巴起來,「我……我是……趙玫。」

    「你你你你好,是是是想我了嗎?」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明顯帶著促狹的笑意。

    我裝沒聽見,努力讓舌頭恢復柔軟:「有點兒事兒,我想問問你。」

    「我就知道,沒事兒你不會找我。說吧,什麼事?」他那邊的聲音一下清楚很多,像是換了個安靜的地方。

    我定定神,口齒頓時伶俐起來:「我一直找不到維維,只好找你。」

    「就這事啊。」他輕佻地笑,「你以為我能把她怎麼地?她本事大著呢,哪兒用得著別人操心?」

    「你一早就知道,維維沾上了黑社會的人,對吧?」我不想和他繞圈子逗貧,索性直接挑明了。

    電話里一下沒了聲音,過半晌他才問:「你怎麼知道的?」

    「甭管我怎麼知道的,你就說是,還是不是?」

    他總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也不是很早,那天晚上看到車牌才明白。」

    「你就眼睜睜看著她攪進去撒手不管?」

    「嘖嘖,這才是六月飛雪,我比竇娥還冤哪。你在警局也看到了,鄙人不過規勸幾句,結果多年的舊帳被翻出來清算,差點兒就和她同歸於盡。」

    「不被逼到絕境,女孩兒才不會鑽牛角尖兒。」我忍不住為維維辯護。她雖然脾氣很壞,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主兒,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他沉默片刻,再次笑出聲:「絕境?這就上綱上線了嘿?我說小姑奶奶,您就是想打抱不平,也得先弄弄明白,到底是誰逼誰呀?我一句話沒說完,一個大花瓶連湯帶水兒砸過來,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得當場出人命啊!」

    想起他眉骨處那塊醒目的紗布,我被堵得無話可說,但還妄圖解釋一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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