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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23:32:11 作者: 舒儀/下午茶
飯後有電話不停地進來找她,我只好暫時充作接線生。她在一邊擠眉弄眼地比劃,我哼哼哈哈地應付著電話那頭,「維維啊,她不在……去哪兒了?不知道……」
直到九點以後,電話鈴聲才漸漸消停。我回房去複習功課,維維跟進來,倒了杯伏特加坐我身邊,半天沒有說話。她剛從浴室出來,一頭濡濕的黑亮長發,直披到腰際,鉛華未施的臉上,有股罕見的稚氣。
我等了半天不見她開口,不禁詫異,「維維,你想說什麼?」
「親愛的,」她終於說,「哪天我玩得掉了底,記得替我把骨灰帶回中國。」
「維維!」我震驚過度,看著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嚇著你了?「她把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腮邊兩個酒窩若隱若現,又恢復了一臉燦爛的笑靨,「趙玫,你丫真他媽的純潔,純潔得讓人嫉妒。」
活這麼大感情依然白紙一張,這點一直被她拿來嘲笑,老說我白活了二十二年。
我有點頹喪,低下頭嘀咕:「這能怪我嗎?我喜歡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小白花兒,」維維放下酒杯,「你的心上人是什麼樣的,說出來聽聽,我也幫你留意著。」
我扔開書本,側頭想了想說:「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後,他要優秀,智商怎麼也得超過一百二。」
「嗯,還有呢?」維維咬著嘴唇忍笑。
「哦,他要痴情專一,弱水三千他只愛我這一瓢,整個世界放他眼前,都沒有我重要……」
「哎呀……」維維立刻爆笑。
「還有還有,」我一本正經再加一條,「他還要有充滿磁性的性感聲音,會用十五種不同語言說『我愛你』。」
維維捶著桌子,笑得幾乎說不出話,「真寒……真噁心……」
我不幹了,扯著她衣袖問:「彭維維,我都交心了,你呢?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人?」
「我?」她漸漸收起笑意,低頭撥弄中指上一枚戒指,沉默不語。
那是一枚三色素戒,從我來烏克蘭,就看她一直形影不離地戴在手上。維維說,是卡地亞今年春季的最新款。我對這些沒有研究,只覺得光禿禿的沒什麼特別之處,想不通為什麼會賣那麼高的價錢。
「這個……」我指著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問,「會是你的真命天子嗎?」
「他?誰知道呢?」維維把手指伸到眼前,打量著燈光下玫瑰金和鉑金交織出的柔和光芒,嘴角微微挑起,笑意有點嘲諷,「我對他沒什麼要求,只要他對我真心,什麼時候都不要騙我。」
我想起她的前男友,不覺惻然,言不由衷地胡亂安慰她:「你長這麼漂亮,誰捨得騙你?」
「哼!」她冷笑,「你不懂,這和長得漂亮不漂亮沒關係,只和運氣有關。男人沒什麼好東西,每天就會惦記著一件事。」
「什麼事?」
她拉長聲音:「做----愛----。」
我登時石化。
維維推門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對著滿桌的俄文課本,再也看不進一個字。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十月底。
萬聖節的下午,彭維維帶回兩套女吸血鬼的衣服,除了維多利亞時代風格的黑色披風,還有足能以假亂真的獠牙。
我把兩顆尖利的獠牙套在牙齒上,望著鏡中白森森的齒尖,忍不住哈哈大笑。
彭維維把一頭漆黑的長髮染成金黃,用大卷做出繁複的波浪。《夜訪吸血鬼》曾是我倆的最愛,她熱愛布拉德皮特,我痴迷湯姆克魯斯。這個造型,一眼就知道是那個暗戀路易斯,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克羅迪婭。。
「你的路易斯呢?他會來接你嗎?」我提著吹風機幫她做出造型。
她正在畫眼線的手停下,表情忽然之間複雜起來,陰晴不定,但是她依然在微笑,「克羅迪婭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吧?吸血鬼是見不得光的,一旦暴露在陽光下,他只能化塵化土。所以克羅迪婭是絕對不能有真情的。」
「哎呀哎呀,把人酸得牙都倒了,您老若認煽情第二,瓊奶奶也不敢認第一。」我一邊笑一邊嘀咕,「我還知道,西南苗寨有一種情蠱,沾上它一輩子不能動情,您要不要試試?」
「這是誰家的段子?衛斯理?」她茫然地抬起頭,漂亮的眼睛裡有絲陰鬱,「情蠱?真有這種東西?」
我閉上嘴不再說話,傻子也能看出來,他們之間肯定出了什麼問題。屋內只有吹風機嗚嗚的聲音在空洞地迴響。
臨到出發的時候,她換了衣服,化妝整齊,一張標緻的面孔塗得雪白,粉藍的眼蓋,鮮紅的嘴唇,右眼角被我特意用藍色的眼線筆,畫了一顆心型的淚滴,並不覺詭異,只有一種濃郁的華麗。
我由衷地稱讚:「真美!」
她卻抓住我問,「你為什麼不化妝?」
我攤開手無奈地回答,「你看看我的衣服,除了牛仔褲還是牛仔褲,甭出去丟人了。」
維維從床上掀起白床單披我身上,吃吃笑道:「那就扮貞子得了。」
我嚇得倒退兩步,「別別,我對貞子有心理障礙。」當年看完《午夜凶鈴》,我一個多月不敢看電視,總怕看著看著電視機里爬出一什麼東西來。
最後我還是換上維維的蕾絲襯衣和絲絨長褲,素著一張臉跟她出門,臨時在路邊買了一張面具充數。
萬聖節的派對在一所海邊別墅里舉行。今晚這裡匯集了當地華商中的大部分精英,還有無數不同種族卻同樣身份曖昧的淘金女人。
舞會現場至少有一打黑披風吸血鬼,十個八個白衣貞子,維維很沮喪,因為吸引眼球的創意完全失敗。
到了後半夜,人們完全玩瘋了,四處瀰漫著一種末日狂歡的氣氛。維維索性褪去披風,一件鮮紅的絲絨短裙出盡風頭。她正跳得興奮,身邊舞伴換了一個又一個,香汗淋漓脂粉退卻,肌膚卻愈見晶瑩,那顆藍色的淚滴似乎搖搖欲墜。
也許是紅酒喝多了,或者是面具戴久了,我覺得頭暈胸悶,悄悄溜出客廳,沿著走廊一路走過去,發現盡頭有間書房,門半開著,裡面黑漆漆的,只亮著一盞幽暗的壁燈。
我伸頭看看,好像沒有人,於是躡手躡腳進去,想坐椅子上喘口氣,一扭頭,卻意外地看到一架鋼琴,琴身上「Blüthner」的標誌引人注目。這就是「布呂特納」,被眾多鋼琴家交口稱頌的鋼琴牌子,我見過無數次,但從來沒有親手觸摸過它的琴鍵。
這個誘惑對我實在太大了,我猶豫半天,終於上前掀起琴蓋,試試音,緩緩奏出熟悉的旋律,「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It seems the natural thing to do,Tonight no one's gonna find us ,We'll leave the world behind us…」
一直喜歡這首歌,我跟著哼出聲,「Tonight our spirits will be climbing,To a sky filled up with diamonds,When I make love to you, tonight I celebrate my love for you…」
黑暗中有聲音輕笑著問:「When I make love to you,誰是那個幸運的人?」
我渾身一震,心臟仿佛跳漏半拍,琴聲曳然而止。我認得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在夢中一次次出現,把我帶離鮮血淋漓的噩夢。
「你究竟是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
暗影里打火機嚓地一亮,有人從沙發上坐起來,「告訴你名字,你又能記多久?」他深深吸口煙,「這歌真老,多少年沒聽過了。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是十年前,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看不清他的臉,傻坐著聽他說話,心底有種奇異的感覺,如被催眠。
他走過來向我俯下身,彼此的氣息咫尺可聞,那是一種鞣製的皮革與煙糙的混合味道,令人魅惑。他的手指滑過琴鍵,一片雜亂的叮咚聲。
「寶貝兒,再來一遍吧。」他說。
我坐著不動。
「你是誰?」他亦低聲問我,手心輕輕覆蓋在我的手背上,溫熱的呼吸撲在我耳後最敏感的地方,混雜著淡淡的酒精味道,一陣顫慄漣漪一樣擴散,我全身都軟了下來。
耳邊突然輕不可辨的啪嗒一響,頂燈大亮,瞬間的目眩之後,我愣住了。兩張臉距離只有三十公分,對面那張臉上分明是一種白日見鬼的神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這樣近距離的對視,十幾天前曾在海濱林蔭道上演過一次。眼前這人,就是那個跑車上載著艷女的中國男人。
我轉過眼光,彭維維正站在門口,手指仍舊按在開關上,嘴巴張成一個O型。
那人直起身,吊兒郎當地對我笑笑,「原來是你。」
我看著維維,她攔在門口,大眼睛眯起來,冷笑連連,「孫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葷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撐死。」
嘿,孫,嘉,遇!所有的記憶碎片拼在一處,我低下頭,心裡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處。
世界真是小,無巧不成書。
第二章
我曾經沉默地、毫無希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願上帝賜給你的也像我一樣堅貞如鐵。
---------------------------------普希金《我曾經愛過你》
萬聖節當晚,維維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逕自喝得爛醉,幾乎人事不省。我們返家的時候,已是凌晨四點。
孫嘉遇幫我把維維抱進臥室,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來,坐在客廳沙發上。
我取濕毛巾給維維抹淨手臉,又去廚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遞給他一杯,不滿地問:「你們到底怎麼一回事兒呀?怎麼鬧成這樣?」
孫嘉遇捧著臉不出聲,過半晌抬起頭,眼神充滿困惑,「她鬧著要和我分手,我說那就分吧,誰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我楞了楞,想起剛才替維維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確沒有看見那枚三色戒指。克羅迪婭,我這才明白維維說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不由嘆口氣,心說這都不理解,她就是衝著你孫嘉遇也在那裡才去參加舞會的。
孫嘉遇跟著嘆口氣,「維維喝醉了會胡鬧,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這樣你不心疼?」